唐诗解读——李白之《古风五十九首》(其三)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

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

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

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

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

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

徐市载秦女,楼船几时回?

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注:

秦王:秦始皇。

“明断”句:谓秦始皇的英明果断自上天所授。

“收兵”句:《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始皇二十六年,收天下兵器铸铜人十二,置于咸阳宫内。

“铭宫”两句:始皇二十七年,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后南登琅玡,大乐之,留三月,作琅玡台。

天启:来自上天的启示。

函谷:指秦国扼守的函谷关,秦统一六国后,函谷关遂向东开放,不再严守,

徐市:一作“徐氏”,即徐福。

三泉:很深的地下,犹九泉之意。

解读:

这是《古风》中咏史之诗,大凡咏史之作,皆有寄比兴寓于其中。这首诗就是借历史上秦始皇惑于神仙之说而卒不免于死之事实,意在劝诫唐玄宗不要沉迷于尊道教,慕长生。

历史上的秦始皇亡诸侯,制六合,一统天下,何等的雄姿英发。一挥剑而天下大定,慑诸侯莫不西来,胸存明断大略,天启兼并天下。后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收天下之兵器,聚之咸阳,铸金人十二,以示不复用兵。开函谷关,以示秦始皇作为一个成熟政治家的军事策略之转变。“扫六合”“虎视”“飞剑决浮云”等词句,给人一阵咄咄逼人之感,同时秦始皇处处为自己树碑立传,宣扬自己的功绩,诗人选用“会稽岭”和“琅琊台”这两个一南一北地名的用意,意在说明这些歌功颂德的碑文和铭文遍布全国各地。

从“秦王扫六合”到“聘望琅琊台”这是全诗的第一部分,诗人将秦始皇比作百兽之王,运用大量形容词来赞美秦始皇的丰功伟绩,勾画出一个俯视群雄的帝王,这也是在为下文转折蓄势,将文意引入到秦王朝最终走向灭亡的深渊,足以令人发省。

从“刑徒七十万”到全诗结束为本诗的第二部分。统一六国后,秦始皇踌躇满志,志得意盈,他发刑徒七十万人起工骊山,筑阿房以快其意,自以为秦王朝可以一世、二世以至万世可以永远流传下去,然志得意满之人必有人生落寞之时,好大喜功之人必有骄奢淫逸之心,他幻想着长生不老,于公元前219年,派徐福载载童男童女数千人,去海外求取神药,失败后,徐福说因海上有大鱼阻挡求丹之路,在这里诗人用浪漫的手法,描绘了鲸鱼的形象,云雾缭绕中身躯像三山五岳一样巨大,鬐鬣可以遮天蔽日,喷出水注声如巨雷。雄才大略的秦始皇面对这荒诞不经之辞,竟然信以为真,派出大军,猎杀鲸鱼。然而徐福所驾之楼船却一去不返,秦始皇求长生不老之药的宏愿也尽付虚空。骊山之下,只留下一堆寒灰,而身终不免一死,一代英主,竟一而再、再而三被方士所欺骗,岂不令人深思。

当然对于秦始皇这种生命的焦虑,亦作同情的理解。心理学家兰克认为,人的一生都在“恐惧生命”与“恐惧死亡”中摆荡,人会试图让自己分离开来、个体化、确认自己的自主性、向前迈进、实现潜能,但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付出代价,为自己争取独立隐含了未受保护的恐惧感和孤寂感,这就是生命恐惧,这时候,我们会反向而行—倒退、放弃个体化、在融合中寻找安慰、让自己消融、向另一个人臣服,可是这种安慰是不稳定的,因为这种选择会引发死亡的恐惧——放弃、停滞,最后是了无生气。这种人类终极课题直到现在还在困惑着人类,我们又何必苛刻古人呢?此处不议。

就全诗而言,第一部分为辅,第二部分为主,诗人采取欲抑先扬,将秦始皇看似完全相反的两极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是性格的悲剧,也是命运的悲剧,无怪两千年后清乾隆皇帝在读到这首诗说“极写其盛,正为中间转笔作地。'茫然使心衰’五字,多少包含,借秦以讽,意深旨远”。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排行十二,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西北)人,其先隋末窜于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附近),李白即出生于此。中宗神龙元年,公元705年,随家迁居绵州昌隆县(四川江油)。陈寅恪先生曾认为李白其先为西域胡人,陇西李氏乃伪托。其出生地亦多异说,或谓生于条支(今阿富汗加兹尼),或谓生于焉耆碎叶(今新疆库尔勒与焉耆回族自治县),或谓武后神功年间迁蜀而生于蜀中者。曾官翰林供奉,故称“李翰林”。贺知章誉为“天上谪仙人”,后世称“李谪仙”。在蜀中度过青少年时代,开元十二年,公元724年,李白出川漫游,先后隐居安陆(今属湖北)和徂徕山(在今山东)。天宝元年,公元742年,李白奉诏入京,供奉翰林。因得罪权贵,三年后,即744年赐金还山。此后漫游梁宋、齐鲁,南游吴越,北上幽燕。天宝末期,安史乱起,李白应召入永王李璘幕府,后王室内讧,李璘兵败被杀,李白受累入狱,获释后又被定罪流放夜郞,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三月于途中白帝城遇赦,返回江夏,重游洞庭、皖南。上元二年,公元761年闻李光弼出镇临淮,时已届暮年,仍欲从军,半道病还,次年卒于当涂(今安徽马鞍山)。代宗即位后,曾以左拾遗召,然李白已经去世。旧《唐书》有本传。李白一生以大鹏自喻,以“安社稷”“济苍生”为己任,欲以布衣取卿相,不愿从科举入仕,然始终未能得志。其作品散失甚多,今存近千首。《全唐诗》存诗25卷,《全唐诗外编》《全唐诗续拾》补诗36首、断句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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