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临渭 陆冬生】原创//短篇小说 兰花
2020第343期总第1322期
短篇小说 兰花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岁月淡漠了过往的记忆，可有些人和有些事却没有随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反而在脑海里清晰起来。那是我年轻在陕北插队时所遇到的一位姑娘，长着一双杏眼，丰润的脸颊，风撩着她过耳的黑发，白皙的皮肤，柔婉的言语，姣好的面容，匀称袅娜的身材，处处给人以感官上的宁静和慰藉，陕北是片贫瘠的土地，可这里的水土却滋养出如此水灵的女子，现实生活经常搅得人心志烦乱，而每每回忆起那段经历就能把心头的褶皱慰抚得平平展展。
他是我们村支书的女儿，那年她刚从部队复员回乡，一身的草绿色的军装，在黄土高原上特别的显眼，经过几年军队的锻炼，她的一举一动和村上同龄的姑娘有了明显的不同，干事有魄力，有见识，脚上穿一双干干净净的军用胶鞋，两脚弓弓走起路来显得很是轻快，一身掐腰的军装尽显出凸凹有致的婀娜身材，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上镶嵌着一双横波的大眼睛。村里的人都说，方圆百里也出脱不了这样一个人精。她叫冯兰花，村里人都叫她盖满川。
当时的陕北农村，盛行买卖婚姻，人们思想观念非常的陈旧、落后，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对这位回乡的女军人刮目相看。当时县委抽我和高华到驻村工作队工作，县里要修建苹果示范基地，驻村支书跟高华讲，去的都是年轻人，你就带队去吧。于是高华和我就带着三十几个青壮劳力去了建设工地，其中就有村支书的女儿冯兰花。
高华是我们知青组的组长，瘦高的身材，眉清目秀的，白白的脸膛，两眼炯炯有神，有事没事总喜欢和兰花在一起聊天，也不光是他，我们组里四个人都喜欢，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机会。有一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几个十六七、二十啷当岁的姑娘在一起闲聊，村西头老屈的女儿问女伴“你卖了多钱？”同伴腼腆的低声答道“两千”，我和高华对这样的闲聊从内心非常反感，碍于身份和性别只能保持沉默，这时旁边有人突然说道，“你们是人？还是畜生？竟然可以买卖！”，一句一字就像带着硝烟出膛的炮弹，充满了愤世嫉俗的愤懑，高华回头看到一张美丽的脸上充满了不屑，一身草绿色的军装使她显得鹤立鸡群，这真令人刮目相看，令我和高华没有想到的是，她让我们惊讶的事情将会不断地发生。
我们是一群来自大城市的知识青年，插队在陕北的黄土高原上，整天出门就下沟、上工就爬坡，整日里和社员们一起劳动，这里地广人稀，十里八里难得有一个村子。村子，三家也有，五户也有，占沟洼为地，依坡势筑屋。生活单调、乏味，我们村的计生专干有话：难怪计生工作搞不好，人晚上没事，净生娃们去了。我们这些单身汉的生活就更是不用提了，屋子里乱极了，被子不叠，穿脏了的衬衣、裤子、臭袜子，一堆一堆的窝在枕头边。桌子上，落着灰尘，地上堆着鞋子，四个人一个窑洞，地方不大，这样一来，来个人都无处插脚。由于大家都缺乏农村生活的经验，不会料理生活，没人会腌酸菜，到了冬季生活就显得很艰难，生活的艰难也影响到大家的情绪。
令我想不到的是冯兰花——天使般的人物，有天竟会驾临我们的寒舍，我赶紧的让座，可她却不知该坐在那里，未了，只好靠在炕沿边上。我难堪地说“我们都是男人。”
“男人太脏”她边说边帮我们收拾起屋子。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赶紧的里里外外收拾屋里、清洗脏衣服，心里只想着“这里要和来的客人相匹配。”从这以后，她有空就到我们知青点来，还给我们带她腌的酸白菜和一些吃食，我们一起侃高尔基、罗曼罗兰、克里斯多夫、米开郎基罗、列宾、拉斐尔。有她在我们的业余生活就显得丰富多彩了，大家的脸上也显出笑模样。
一天后晌，她背着个军用挎包走进我们的院子，从包里拿出一套理发工具，要给我们这帮大老爷们理发，大家伙尴尬的手脚都没地方放了，说实在的，我们这里远离城镇，没法理发。小伙子们一个个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没个精神样。可让她给我们理发，那村里人不得笑死。她站在院子中间，用漂亮的眼睛扫视着我们，突然，噗嗤的笑起来，她一把拉过我“就从你开始”她的泼辣大方到让我这个大城市来的人显得小家子气了，心一横任由她完成她的杰作，她那温润的手指在我头上来来回回的抚动，我感到惬意极了，从此每个男知青的头发不许遮住耳朵。打这以后，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也陆续找上门来，她呢来者不拒，总是热心为大家服务，这成了村子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兰花和我们大家都熟了，她来我们院子几乎什么杂活都干，我们大家都主动的铲平院子里的垃圾、土堆，在院子里开始种上土豆、豆角、黄瓜、西红柿、茄子，院子里拉上了两道铁丝，搭着洗净的衣物，每天有人洗衣服了。我感到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像是换了一帮人。人类的进步，难道也有异性之间相互刺激的因素吗？我们深深地感觉到她的价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越是美好，越是显得庄重、高尚，越是吸引更多的美好，而使一切邪念畏退。她让我们大家看到了身上的毛病也治了这种毛病......。
转眼到了秋冬季节，公社组织兴修梯田。陕北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梁峁，农田都是15度到20度的坡地，不下雨就旱，稍微多下点雨，种在坡上的庄稼就被水冲走了，粮食产量低是自然的，村子里的人都穷的要命，一天的工分也就值五分钱，搁现在五分钱掉在地上，恐怕都没有人去捡，可在当年这需要我们干整整一天的活，为了改变基本的生产条件，学习大寨人三战狼窝掌的精神，每到秋冬季节公社大队都要组织劳力大修梯田，可光靠人力，要修几十亩的梯田谈何容易，山大沟深，年年修，修了毁、毁了又修，村子里依然是穷的要命。我们几个每天干完活累得要死，就琢磨能不能换个法子，在山坡上修两步宽的梯田，一场山洪下来全都毁了，能不能修大点的能蓄住水的田呢？我们就琢磨着如何把山头给它削了去，那只有采取人工定向爆破的方法，移山填沟，建人造平原。可我们也只是知道定向爆破这个名词，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几个正合计呢，冯兰花跑来了，听我们一说“那是好事呀！给村子造福了，定向爆破的事我来想办法，在军队里，工兵连专搞这玩意。”山里不缺造炸药的原料，一硝二磺三木炭，我们就地取材，自己制造。不久兰花请来了他部队的退役老兵也是她的战友，手把手地教我们定向爆破的方法，布点、角度、药量、深度，果然是专业水准，村支书看我们这么高的热情，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说“还是年轻人有主意、有闯劲、有办法，比我们强多了。”在支书和他闺女的大力支持下，我们终于成功了，县里知道了这件事，还给村子里拨下专款用来买导火索，爆破那天，村子里像过节一样，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山头晃动起爆了，一部分山体抛向沟里，由于我们使用的是黑色火药，爆炸力不够，没能全部达到目的，及就是如此，人们还是欢天喜地，因为这比过去用手挖肩抗的方法不知道快了多少倍，人老几辈谁见过一次建成十多亩大的人造平原，这在陕北荒漠丘陵上可真是件稀罕事，要说起兰花可是首功。打那以后她就成了我们那里的常客，业余时间和我们一起读书，学习钻研实用技术，有一天她突然说“我就喜欢和你们在一起，你们有文化、有知识，令人羡慕。”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小龙嬉皮笑脸的说道“那你就嫁给我们得了，你看上哪个了？告诉我们一声”兰花应声答道“你们谁敢答应，我就嫁给谁，说呀！”她用目光扫视着我们，最后落在高华的脸上。四个大小伙子面面相觑，没人敢应，兰花拉下脸狠狠道“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甩身出了门。屋里一片寂静，四个小伙子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兰花是个漂亮、善良的好姑娘，可真要和她好，难道就一辈子呆在这里吗？老知青可是有前车之鉴的，娶了当地的姑娘，就在当地落户回不了城了。扎根农村干革命那只是一句口号 ，真要一辈子待在这里，无疑是噩梦一场。
她的做法在村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议论纷纷，可碍于她是村支书的女儿，没人敢公开说她的不是，她依然我行我素，做她喜欢的事，从不顾及村里的流言蜚语“我就是喜欢有知识、文化的人，”她就这样回答父亲的诘问，老支书中年丧妻，只留下个宝贝闺女，从小宠着她、爱着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十六岁上，部队来招兵，看上了兰花，老支书就送她去部队。老支书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蓝花和我们大家来往的很正常，没和那个小伙子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也就随他的宝贝闺女去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终究人的思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产生变化，因为大家毕竟是青年男女，可谁会知道这是一场喜剧，还是一场悲剧。
第二年的冬天，一天上午，老支书从公社开会回来，一脸的愁容蹲在村广播室抽旱烟，村里牛娃找到高华说，支书找你，高华进到门来问道“叔咋了？”“县里要求各村要办两账一馆，咱这穷旮旯里，压根就没人会弄这东西，咋办呢？上面说这是政治任务，非完成不可，愁死个人了”高华噗嗤给乐了，“叔你别愁，我来办，保证让公社和县里满意。”老支书疑虑的问道“你行？”“没问题，到时你就瞧好吧”老支书一脸的乌云散开了，他不知道，高华从上小学开始，就在学校办报，刻蜡板、画插图、油印，办板报、出画刊是小有名气的，编辑所谓新旧社会两本账，搞个小型的村史展览馆对他来讲是游刃有余的。
说干就干，支书家地方宽敞，高华就将工作室设在他家里，她的宝贝闺女成了高华的得力助手，他们搜集资料，编写村史，并插进不少的照片和图画，配上文字说明，图文并茂即生动活泼又能说明问题，高华的书法和绘画才能得以充分的发挥。兰花在一旁看着，两个眼睛放光，满脸的喜悦，连声说道“好、好、好哇。”高华一回头，她不好意思的掩着绯红的脸蛋跑了出去。高华察觉出她的异样神情，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顿时擦出了一阵火花。
就在那个冬日的晚上，天飘着雪花，高华在支书家廈房里忙着写最后的材料，明天所有的工作就将结束，四周一片寂静，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只有高华屋里的灯还亮着，突然门开了，兰花走了进来，说了声“这屋冷，到我窑里去写，”不由分说收拾了东西就将高华拉进她生有炉子的窑洞，高华在忙，兰花坐着看了一会，就和衣躺在了炕上，不知过了多久，高华怕她冷拿起身边的军大衣去给她盖上，倏忽兰花睁开了大眼睛，含羞的冲高华嫣然一笑，眼神迷离，突然，又闭上了眼，脸颊绯红，微微抬起头红艳艳的小嘴向上努了努，高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拥抱着自己心爱的人热吻起来，良久，高华再次控制了自己的感情说“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随即拉开兰花的手，起身离开了村支书的家。那天，高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村里的两帐一馆办好了，县里来人参观都说办得好，老支书脸上有光，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兰花也比以前更鲜亮，笑容更加灿烂，所不同的是她再来我们院子时，更多的是喜欢和高华单处，我们大家知趣的借故避开。一个月后，县委领导和农办主任来到我们村，看了我们的人造平原，听了支书的汇报，书记当场表态“要把这些宝贵的种子撒出去，到更多的大队发挥更大的作用。”随后，所有的同学都被充实到驻村工作队去了，老支书跟县委领导说“不能都给我调走。”所以高华被留在我们村当驻队干部。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之间，就到了1977年的春天，高考恢复了，县里照顾我们，给我们腾出时间复习功课，我们所有的人都回村，集中精力备战高考。好在我们近几年里，大家都没丢下书本，平时注意补习功课，知道我们忙，兰花很少上我们这里，但每次来都给我们带好吃的说“你们辛苦，多慰劳一下”说完总露出甜甜的一笑，两只眼睛像沾了露水的黑葡萄亮晶晶的，除了吃的，兰花还给我们送来煤油，我们那里没有电，照明靠的是煤油灯，还亲手把灯罩擦干净，加上油才放心离开。说心里话我们大伙都非常感激她。
转眼间，高考结束了，一个月后的一天邮差送来了两份入学通知书，我和高华两人考入了省城的大学，消息一瞬间传遍了村子，我们都沁在幸福之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兰花也来向我们表示祝贺，可我隐约感到她有着一丝酸楚，我明白面对命运的重大改变，他们的爱情还能历久弥坚吗？这对双方都是一个重大的考验。
第二天后晌擦黑，我拿着口粮结算手续去找老支书签字，老支书的家在村子的东面，是一个独立的院落，我沿着坡道走去，院门没关周围一片寂静，我走过院子就听到窑洞里父女俩在对话，“你不会，也不能留住他，不让他奔他大好的前程。收收心，你也不小了，该找婆家了，你若老想着他，他在省城干大事，你在咱们这穷山沟里当农民，门不当户不对，到时就把我娃给闪了。”兰花低声地说着什么，就听到低低的抽泣声，慢慢的逐渐变成失声痛哭，我赶紧悄悄的退出来，明天就是我俩离开的日子了，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第二天一早，同组的同学和村里的伙伴们都来给我们送行，老支书套了一辆驴车让我俩坐上，高华不停地向周围望着，我明白他在等谁，可一直都不见兰花的身影。老支书赶着毛驴车沿着弯弯曲曲的村道向公路的方向走去，村子离我们越来越远。突然在我们右前方的梁峁上出现了兰花的身影，她挥舞着一条红色的纱巾，嘴里唱着她填词的信天游“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你送到大门口。丝丝杨柳风，点点梨花雨。雨随花瓣落，风趁柳条疏。往事成虚，君归何太速？试问东君，谁肯与兰花做主？”歌声凄切悲怆，我们无不动容，老支书一把拉住要往车下跳得高华，“走你的，到了省城，好好的念你的书，也不枉我娃和你好了一场。”高华脸上禁不住流下两横清泪，老支书一甩手中的鞭子，“驾”毛驴车快速的沿小路向前跑去，兰花离我们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可那信天游却一直响在我耳边。
多年以后，高华大学毕业分配到省委政策研究室工作，再后来当了处长又调到某县当了县委书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碰到了一起，寒暄过后，我就问起兰花，他低下了头，神情凄楚地说，我们上学后的第三年她嫁人了，嫁给了一个庄稼汉，现在有了儿子和女儿。我这辈子都欠她的，永远也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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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陆冬生，1982年大学本科毕业后，分配到渭南地区计划委员会，此后一直从事文案工作。退休后喜欢读书、特别是唐诗、宋词、元曲，也经常进行创作，渴望和大家一起交流互动。《汗滴化雨伴笔耕》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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