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2017年第106期（总210期） 往事追忆 影院风景
——戴明贤
安顺始有电影，有人回忆在一九三O年前后。据此推算，我初看电影已在十年之后，然而仍是无声片，进步是很缓慢的。
电影院在杀猪巷，离我家后门不远，是一座庙宇改装的。沿河经过一座贴于山崖上的极小神殿，走一段石巷，就到了。放的默片，以多集武侠片为主，中式武侠有《火烧红莲寺》，侠客们口吐（或手指）一道剑光，银幕上就出现动画，两条胖蛇似的白光迎头相遇，纠结起来，白光中两支小剑互相砍杀。洋式武侠有《荒江女侠》，戴高顶宽沿礼帽，登长统靴，披黑大氅，使窄而长的花剑。一句话，同佐罗一个样。都是大城市过时已久的破旧拷贝，断头多，动不动就中断情景，改变画面。正在室里对坐，一眨眼到了海边打斗。有时放着放着画面就静止了，几秒钟后开始变形解体，见多识广的看客就大喊：片子烧了！片子烧了！交代情节传达对话的字幕，文字要尽量简洁。字幕一出，观众们就出声朗读，场内一片嗡嗡声浪。
电影《天堂电影院》剧照
有部片子叫《孤儿复仇记》，孤儿不堪后娘虐待，离家逃跑。经过父亲卧室窗外，银幕上出现父亲与继母同床熟睡的画面，观众立即喧哗起来，有的大笑，有的反手指伸进嘴里尖锐的呼哨。其实床上那两个人相隔甚远，各朝一边。但那里夫妻同行要一前一后，“下江人”男女挽手而行能引来一群口作怪声的尾随者。地方越小，卫道者越多，这是常理。又有一片，片名不记得了。男的在女的家里做客。女士端上菜来，夹了一筷子请男士品尝。男士尝尝，作微笑点头状。这时出现字幕：“烧得很好！”看客们出声一念，哄堂大笑，伴以哨声，几分钟静不下来。安顺说“炒菜”不说“烧菜”，以为是“骚得很好”，所以发笑。有部似乎叫《小英雄》吧，复仇者啸聚山林，在月黑风高之夜，浩浩荡荡向仇人村庄进发，实行总清算。这是全片的高潮。这时，本来是整部的黑白片，复仇者们高擎的火炬变成了鲜艳夺目的红色，宛如一条翻翻滚滚的火龙，很是壮观。场内观众大声赞叹不已。聪明人得出答案说：这部片子出过国的，洋人才会拍五彩电影。后来从书里读到，爱森斯坦拍奥斯萨起义的影片，在最后部分把旗帜用红墨水染红。《小英雄》想必是同样的办法。那时没有电脑，一格格地用手工染色，真不容易。
电影《天堂电影院》剧照
安顺不久也出现了有声电影，片子也多了起来。但仍是大城市三轮以下的旧片。我觉得顶好看的，是万氏兄弟的动画片《铁扇公主》，连看了三遍，大大餍足了读《西游记》产生的想像。身着罗纨的铁扇公主，听报猴头在洞外骂阵，命令侍女更衣出战。侍女双手提着她的甲胄，她化为一道白光飞入衣领，立刻全身披挂停当，威风凛凛。孙悟空扛着其大无比的芭蕉扇，哼着小曲赶路，牛魔王从空中赶来，那姿势是俯卧于空中，像游海豚式一样，比剑侠片中站着驾云更好看。后来知道这是第一部国产动画片，民族特色很浓厚。
电影《夜莺曲》剧照 图片来源网络
那时还放过苏联片。一部是童话片《大萝卜》，有不少特技镜头，很受欢迎。另一部是安顺的首部“五彩片”，叫《夜莺曲》，描写工人罢工的。其主题歌流行一时：“河边林中夜莺在歌唱，为何歌声充满凄凉？‘可爱的人儿最难忘’，‘勇敢进取莫再忧伤！’唱吧唱吧尽情唱吧，驱散人世忧伤。”拷贝很旧，常常出现粗黑竖条，观众以为是大雨。这部片子我在不同的场子看过两三遍，似乎不全是在电影院公映的。现在回忆，会不会是中苏文化协会组织的巡回放映活动。再就是随父亲在三一小学礼堂，看借住那儿的美军放映的非洲寻宝片。是原版片，无译名，也无字幕，但情节简单，动作性强，能看懂。论声光场地，要算是最好的一次了。但最好的影片，却得数《青鸟》，好莱坞根据梅特林克的象征主义名剧拍摄的彩色 片。现在我还想再看一遍。
这以后，大师的国产片和好莱坞片，都是在省城看的了。特别轰动的有《国魂》、《十三号凶宅》、《艳阳天》、《满庭芳》、《月宫宝盒》、《海宫宝盒》、《战地钟声》、《彩凤清歌》、《出水芙蓉》《宝石花》、《三头凶龙》、还有秀兰·邓波儿系列、平克劳斯贝歌舞片，等等。最崇拜的明星是刘琼、石挥、蓝马、谢添。女明星无所谓，只痛恨陈燕燕，因为她嘴唇上面有颗很大的“美人痣”。
电影《青鸟》剧照 图片来源网络
有件趣事难忘。当时苏联属于盟国，纪录斯大林“五一”节大检阅的新闻片，受省主席杨森的特别关注，译名《体育之光》，隆重公映。我是头一次见识这样宏大而又整齐划一的群众场面（我想别人也同样是开眼界）。每当大看台上出现彩牌组成的图案、标语，特别是斯大林像，见所未见的观众就大声惊叹。银幕侧面的狭长小布幕就要出现毛笔字：“杨主席训示：此种尚武精神有益于健民强国，应大力提倡”等等。
原安顺新桥电影院，现已拆除 图片来源《镜像安顺》
· 作者简介
戴明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西冷印社社员。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贵州省书法家协会主席，贵阳市文联副主席、《花溪》月刊副主编、贵阳书画院院长、市政协常委、省政协委员等职务。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现为贵州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