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奥朗 | 人能够践踏一切,却无法践踏希望
解体概要
由圣徒到犬儒
嘲讽把一切都降低到了借口的位置,太阳与希望除外。这两种生命的条件,是世界与心灵的明星:一个闪闪发光,一个无影无形。一副枯骨,若是在太阳下取暖并怀抱希望,将比一个绝望而厌恶光明的大力神更为有力;一种存在,如果完全朝着期望,将会比上帝更为强大,比生命更有活力。麦克白“对阳光过敏”,所以他是生灵中最不济的一个,因为真正的死亡不是腐烂,而是对一切光耀的厌恶,对一切萌芽的拒斥,对一切在幻想的温暖下绽放的东西所怀的反感。
人已经把在太阳下生生死死的一切都亵渎了,却没能亵渎太阳;把在希望中生生死死的一切也都践踏了,却无法践踏希望。由于他不敢走得更远,所以给自己的无耻限定了边界。因为一个无耻的人,如果宣称自己是讲道理的,就只可能是在言语上无耻;任何举动都会让他成为最矛盾的一个存在:因为谁也无法在铲除了一切迷信之后活下去。若想走到彻底的无耻,就需要一种与神圣完全相反的努力,而且至少是同等的努力;要不就只好想象某个圣人,当他到达了修炼的顶峰,却发现自己所受的一切辛苦原来都毫无意义——连上帝也是可笑的……
一个如此清醒的怪物势必会改变生命的现实:他将会有足够的力量和威信,去质疑其存在的条件本身;他将不会再受自我矛盾的威胁,而且没有任何人性的弱点能削弱他的大胆,因为他已经抛弃了我们身不由己对自己最后的幻想所抱有的那种宗教敬意,所以他肯定会拿他的心和太阳来开玩笑……
回归元素
假如说哲学从前苏格拉底时代到现在一点进步也没有,那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受够了概念以后,我们终于发现,生命依旧是在那些组成这个世界的基本元素当中活动,限制我们的还是土、水、火、气,这一简陋的物理学就已经说明了,我们经受的磨难能有什么样的格局,我们的痛苦是以什么为原则。由于我们把这些基本材料弄得很复杂,结果,在对理论构建与装饰效果的迷恋当中,我们失去了对命运的理解;而命运则一成不变,依旧跟世界最初的那一刻一模一样。我们的存在,一旦压缩到本质上,就依旧还是一场与那些永恒的元素展开的搏斗,我们的知识根本就不可能将它们化解。任何时代的英雄都不会不像荷马讲的那样不幸,而若说他们变成了一些人物,那是因为他们少了几分气势与伟大。科学的那些结论怎么可能改变人的形而上位置呢?对物质的测量、分析的简报与论证,相对于那些吠陀颂歌,相对于潜入了无名诗篇中那些历史晨曦的哀怨,又算的了什么?
最滔滔不绝的衰败,并不会比一位牧羊人的支支吾吾更能教导我们什么是不幸;一个疯子的笑声,其实比研究室里的研究蕴藏着更多的智慧——想在时间的路上,追逐真理,难道不是疯狂的事吗?或是去书本里?——可那精简到几小段文字的老子,也并不比我们这些什么书都读过的人天真。深刻与知识毫不相关。我们只是把过往时代的启示翻译到别的层次上,或是以思想最新的斩获,继续开发原初的直觉。因此,黑格尔只是一个读了康德的赫拉克利特,而我们的倦闷,则是情感性的埃利亚主义,一场虚构的多样性神话,拆穿以后,暴露给了心灵……
遁途
真正承担了最终后果的,只有那些活在艺术之外的人。自杀、神圣、邪恶——这都是些缺乏才气的表现。以语言、声音或色彩所作的忏悔,无论是直接的还是变向的,都能终止内在力量的凝聚,将它们抛向外部世界,使它们变弱。正是这种救命的缩减,使一切创作行为都成了逃避的因素。而积聚能量的人却活在压力之下,替自己的过分充当着奴隶;没什么能够阻止他搁浅在绝对中……
真正悲剧性的存在,在那些善于调度折磨自己的秘密力量的人身上,几乎从来不会找到;不断地通过作品削减自己的灵魂以后,他们还能上哪儿找出力量,去达到行动的尽头?如此一位英雄,以一种绝妙的死法完成了自己,那恰恰就是因为他缺少在诗句中逐渐熄灭的能力。一切英雄主义,都是凭着心灵的天分,在偿还一种缺席的才华,每一位英雄都是没有才华的存在。正是这种无能把他推向了前方,丰富了他,而那些以创造花耗了自己的难言财富的人,作为存在却被抛到了后场,尽管他们的精神能够上升到所有人之上。
有人为了脱离自己的同类,使用了修道院或是别的诡计——吗啡、梦想或是开胃酒,而其实某种形式的表达却本来可以救他。只是,那样的人永远头脑清醒,对自己内在的储备与亏空了如指掌,他拥抱自己全部生命的劫数,完全无法靠艺术作任何缩减。他已被自我侵占,所以无论是动作上还是决心上,都只可能做他的全部,只可能得出一个必然彻底改变他的结论;他品味不走极端,他是要湮没其中;于是,他通过上帝或他自己的血液,真的湮没在邪恶之中了,而表达的懦弱原本还可以令他在终极面前退却。在表达的那个人,不会与自己作对;他只了解最终后果的诱惑。但这个生存的逃兵是不会去承担这些后果的,他只会因为害怕在面对自己时,或迷路,或垮掉,而任由自己飘散、消逝。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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