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成安 | 一小疙瘩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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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疙瘩咸菜

       文|索成安  

人这一辈子啊,岁月匆匆,一眨眼,几十年就过去了。很多事儿均已忘记,唯有 那一疙瘩咸菜,却难以忘记。

那,大概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事儿了。我大概十来岁了吧?小时候,每年的寒假,我大多都是在乡下外婆家度过的。

那些年,运动多。今天批判这个,明天打倒那个;今天敲锣打鼓,明天放鞭放炮,人们一天到晚不失闲儿,花哩胡哨的还挺热闹,就是不好好种地。

由于运动多,为了把握住大方向,经常有上边下来的大干部下乡蹲点儿,深入基层来指导工作。干部们吃派饭,挨家挨户轮流管饭。轮到谁家了,生产队长会提前通知,让这家人明天早上到大队部(现在叫村委会)去请干部来认门吃饭。

那时的人们,对共产党的干部,都有一种非常朴素的感情,就象出了阁的大闺女,突然娘家人来探望,亲哪!如果这天谁管了干部的饭,乡亲们都会高看你一眼,简直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哪!

有一天,轮到外婆家管饭。早上,天刚蒙蒙亮,外婆就起床了,把瓦缸里本来就不多的白面,大大地挖了一碗,用水和好,放在和面盆里让它醒一醒。然后喊我外公起床,抱柴生火。外公生着了火,“叭答叭答”地拉着风箱。外婆说,要给干部烙个香酥油馍。让我和外公吃煮了很多红薯和黄面干儿的黄面汤。

等到红薯黄面汤做好了,准备烙油馍了,外婆就让外公去大队部请干部。我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黑粗布棉袄棉裤,帮外婆拉风箱烧火。

记得那个大干部是个瘦高个儿,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灰布中山装,口袋里别了一支自来水笔,五十多岁年纪。他亲切地问我多大了,上几年级,叫什么名字,还夸我聪明机灵,大 眼晴,好看。

外婆给干部烙了酥香的葱油饼,打了四个荷包蛋。这是招待贵客时才能吃到的好饭。我和外公外婆吃的是红薯黄面汤。桌上放了一盘辣椒韭花酱。那酱,还是我和外婆秋天时,推着大石滚,在石碾上轧的。放了好多好多大青盐,装了满满两大坛子,准备吃一冬呢。

现在吃点儿辣椒韭花酱,尝个新鲜,味道还挺美。那时,一冬一春,青黄不接,根本就没有菜吃,天天都吃这东西,都快烦死了。我童言无忌,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口:“婆婆,咋就没有一点儿菜呀?弄个萝卜白菜炖粉条也好呀。”那年月,萝卜白菜炖粉条,简直就是美味佳肴,珍品。外婆说,“中午吧,中午吃米饭,吃白菜萝卜炖粉条。”我高兴地笑了。中午,哼,我端着饭碗去门外吃,急急邻家的大孬和小孬。昨天他家管干部吃饭,中午就是白米饭,萝卜白菜炖粉条。他俩大口大口笑着吃,急我,急得我背过脸去咽口水。

外婆放下碗,说,“咸菜缸里可能还有一疙瘩儿咸菜,我去捞捞看。”

外婆拿着竹子编的笊篱,在咸菜缸里捞了半天,捞出了一疙瘩儿和我的小拳头差不多一样大小的莅芥咸菜。

物以稀为贵呀。外婆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把那一小疙瘩莅芥咸菜冲洗干净,把切菜刀放在水缸的缸沿儿上磨砺了几下,用干净抹布擦干净,很细心地把咸菜切成薄薄的片儿,又把薄薄的片儿切成细细的丝儿,然后,盛在一个小碗里,放了几滴老陈醋,淋了几滴小磨香油,双手捧着,仿佛捧着一碗贵重的东西。眼神里仿佛充满了对共产党、毛主席的无限热爱,非常郑重,非常庄重地放在了桌子的中间位置。

那咸菜,腌得晶莹剔透,加上外婆的刀功细法,配上老陈醋和芝麻小磨香油,看着闻着,真想吃啊,口水在喉咙里泛滥。天天吃辣椒韭花酱那老什子,早就腻歪了胃口,真想换换口味儿啊。我忘了规矩,忍不住伸出筷子,夹了很小很小,很细很细的一根咸菜丝儿,送到了口中。

“叭”的一声,我的头上重重地挨了外公一筷子的敲。他骂道,“这孩子,咋不懂事儿?干部还没吃哩,你咋先动了筷子?真是山里的核桃,欠搉。”

我摸了摸生疼生疼的脑壳,揉了揉,感觉似乎起了疙瘩儿了。我想哭,但没敢哭出声。使劲儿憋着。委屈得憋了两眼的泪。忍了一会儿,实在是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似断线的珍珠,禁不住往下流,流到了嘴里,苦苦的,酸酸的,咸咸的。真的是辛酸泪呀。我瞟一眼外公,瞟一眼外婆,瞟一眼干部,瞟一眼咸菜碗,再瞟一眼锅头灶里那即将熄灭的柴灰,心里凉凉的,好无助啊。肩膀一耸一耸的欷歔着。最后,把泪眼定格在山墙中间的慈祥的毛主席画像上。心想:如果毛主席是我亲爷爷,一定不会用筷子敲我,也不会让我吃不好,吃不饱。我忍不住又哭了,哭着叫爷爷呀爷爷,妈妈呀妈妈,快来接我回老家吧,我不住外婆家了,吃一小根咸菜都要挨打呀,呜呜呜……

那大干部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又替我擦了擦眼泪,说:“孩子,别哭别哭,吃饭时不能哭,否则,肚子会疼的。”他用筷子夹了一大筷子咸菜丝儿,放在了我那高出饭碗水平面的红薯疙瘩上。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我分明看到:他的眼里明晃晃地噙着两汪泪水。他表情严肃,脸色深沉,象一个想发脾气的老将军。我看了看外婆。外婆把脸扭到一边,不再看我。但见她抬起一只粗篮布做的,补了好几个补丁的棉袄的胳膊,擦了一下脸面。

大干部匆匆吃完了饭,撇在饭桌上两毛钱和四两粮票。临走,象是对我们,又象是自言自语地说:“不能再瞎折腾了。坚决不能。啥时候,能让人民群众吃饱,吃好,让我们的孩子们,让老百姓不再穿有补丁的衣裳,我们才是共产党。”他的眼里,流露出刚毅的目光。

打那以后,我经常见他。他简直就象一个地道的农民,田间地头,到处都有他的身影。他还经常挥锨抡镐的和大人们一块干活。

后来,不知怎的,听大人们说,那个干部犯了错误了,去干校学习去了。

后来,在很长的岁月里,大人们还经常地提到他,“那人,鲜着哩!可真是鲜着哩。”

鲜着哩,是俺洛阳话,意思就是非常好,少见到的好的意思。

每当我想了他,也会很自然地想到那一小疙瘩莅芥咸菜。心里百感交集,不是滋味。

咱老百姓的语言最质朴,家乡话也最中听:那个大官儿,鲜着哩。

但愿,你,也能得到这句最高的评价。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索成安,河南省洛阳市涧西区同乐寨社区人氏。1962年7月出生,现在56周岁。曾当过农民、商人、中国一拖(洛阳拖拉机厂)职工,开过饭店,当过厨师。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洛阳海关工作(内勤)。曾在洛阳晚报“百姓写手”栏目发表过散文和诗歌多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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