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可铮 | 春天的一次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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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一次剪发

文|朱可铮

拐进小城的一条普通街巷,这个春天的燠热正随着太阳西下一点点退却。太阳晃得几乎睁不开眼,一直朝西,一直朝西行走……

这个场景仿佛就在昨日,不过那个时候的太阳正在落山,隔着车窗玻璃看它时,萌生了追赶它的欲望,多么希望就此不再停止,奇迹立刻发生。那一瞬间的渴望在每一次朝西方向的路上站立,等着你抚摸那颗夕阳在你心中跳跃的温度。

那颗太阳不知道我走进这条街巷竟是为了春天的一次剪发。街巷的空气里丝丝缕缕地游弋着桐树的花香,这些花香在记忆深处沉睡了很久,它似乎带着不可名状的触角,渗透着儿时居住的那个剧团大院。院里除了桐树还是桐树,庞大的桐树树冠下是一个通着自来水的水池子,裸露的树根经常被水浸润得湿滑和光亮。在某个夜晚,桐树的花香会撑开儿时饱满的记忆,清晰地泛出冰凉的甜味。

街巷是小城里很常见的那种背街小巷,道路不是很宽,人口却密集,居民之间彼此有着近距离的依赖。他们在街边路沿石上设立了石桌石凳,放着花花绿绿的盆花,门前地上有粉色的花瓣飘落了一地,那些半透明的落英已经失去了芬芳,轻盈、哀怨、娇丽、细碎和羞涩的样子与不远处坚挺的垃圾箱形成了一种反差,倒也市井安然。有三两的人坐在自家门前,悠闲自在,或看街景,或家长里短,车流的喧闹似乎与他们之间隔着天然屏障,并作为一种永久的寂静被人为地虚掉了。

他们的注意力一定在烟火味十足的晚餐里,碗里的米粥,碟子里的青菜,将一切的坚硬化为温存。一个卖油条的妇人,已经开始在街边滚烫的油锅里下一根根白色的生油条。离她不远处,还有一个卖肉的摊位,一块暗红的肉软塌塌地在案板上孤寂。

修理旧冰箱、空调的小门店让大招牌不合时宜地占据着,仿佛一个弱小的人头却扣着一顶大帽子。一栋长条旧楼房在四周高低不一、参差不齐的建筑群的烘托下,表现出一种无法言状的没落和沧桑。一扇脱漆的木窗耷拉着,几乎要从二楼上掉下来。在没有玻璃掩饰下的那扇旧窗透出黑暗的空洞,空洞得无声无息。就是这样的黑暗和空洞顷刻间涌逼过来,让我想起这栋旧楼的四周在20年前曾是一片广阔的菜地。一个冬雪的早上,在黑暗的空洞中,我的一只脚在光滑的田埂上空洞地飘了起来,后果很严重——脚踝粉碎性骨折,瞬间蔓延的疼痛让我从此惧怕黑暗,我无法实现的梦想和青春瞬间变成一个空空的黑洞,吞噬着我、折磨着我,常在我的梦里无情地将我惊醒。

我青春的灾难就发生在这里,环顾四周,根本找不到那个菜地田埂的位置。断裂是我疼痛的开始,它磨蚀着我对疼痛的认知。而此刻,我的疼痛被埋葬在一片楼房里成为虚无。也许楼房里住着鲜活的人们,并且极有可能是欢笑着的,疼痛和欢笑自然就成了合理合法的玩伴。

波澜不惊地发生这一切,也许是人生的一个短片,是有脚本的短片,是有导演的短片,更像是有预谋的短片。正如我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我看到他们的面孔时,是似曾相识的,至少说是短片里进入镜头的某些群演,我感谢在茫茫人海中与他们能不期而遇,点燃了我对生活的期望和遐想。

我要找的理发店应该就在街巷尽头的不远处藏匿。风里能闻到一股滚油的辛辣,有老人手里拎着塑料袋艰难走在街边斑驳的树影里。两个学生模样的少女从身边走过,她们背着书包,披肩长发,手里举着冰激凌,专心致志地谈论着,脸上是青春无敌的圆润。我目送着她们极富弹跳的步伐愈走愈远,消失在我曾经和她们一样大年纪的那条街巷里。

我忽然觉得,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穿过城市的大半部分去寻觅一家理发店,是不够自信的反省,还是为了在这个街巷里找到似曾相识、暗含了某种情愫的房子、人或者树木以及挥之不去的眷恋?那个盛放我青春的街巷前年已经拆迁,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街巷至少是一种欢喜的保留,就像我一直想留长发一样。

小时候妈妈是极力反对留长发的。我从小到大一直是短发示众,过肩的时候很少,被妈妈捉住剪头发简直是一场比疼痛更大的灾难。满脸的泪水掺和着碎发碴子,那种剪发的惊悸和眩晕很久都无法消逝。

太阳在悠晃着的树枝缝隙里洒下金色的亮光,我走到了街巷与一条主干道的交叉口,在路人的指点下我找到了那家理发店。店面朝西,整个阳光几乎铺满了房间的角角落落。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长发,很安静、很听话,突然间我犹豫了,尽管妈妈说过,头发是会长长的,剪掉时不要可惜……

正在愣怔,旋即被热情的小美女呼唤着并安排坐在了转椅上,吹风机的嗡嗡声似乎让我窥见了镜子里长发的诸多秘密。

窗外的一株法桐还在风中摇曳,在这个春天的下午,我带着荒诞般的游离,走过一条若即若无的街巷,寻找一家理发店,而剪发这个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恰恰与这个春天的街巷有了一场不可预知的约会,一个春天的邂逅让两者彼此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个人的记忆,痛苦还是欢乐似乎都不重要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儿,头顶左上方月白色的木质吊顶嵌合着几只乳白色的灯,闪耀着柔和的光辉。隔着巨幅落地玻璃,我又看到了那颗夕阳,在剪发的几个粘贴字里游荡出一片橘黄……

好了,就这样吧。一番交流之后,一个低矮的男生朝我走来,他手里拿着一把看上去十分锋利的剪刀,脸上绽放出一些快意,他的手迅速抓起了我的头发:咔嚓、咔嚓,一阵由铁器与头发接触摩擦发出的清脆声响起,我的眼睛开始凝视,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躲在镜子里自卑……

我在一个春天街巷的尽头——破蛹。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朱可铮,七十年代出生,喜欢文学和绘画,南阳作协会员。现供职于《今日邓州》报社,微刊【花洲文学】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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