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景新 | 春天里
几只小鸟“喳喳”两声，从三楼窗前翩然掠过。我从桌上的材料里抬起目光，它们已经隐入邻家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上面去了。 梧桐正在开花，一树娇艳的紫色花朵在阳光下正开得热闹。这调皮的小精灵，是在讥笑我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吗?
窗外正是阳春三月，田野上该是花红柳绿，莺歌燕舞，春色明媚了；此时地里的麦苗也该是已经“起身”拔节了；还有那河边青青的草芽，田垄上嫩嫩的野菜，都该是到了和春天约会的时节了。
总向往淡泊人生，但红尘名利的诱惑，像是古堡里的魔鬼，总在伺机擄掠你的心灵。 这许多天来，我和妻子都缠在各自的事务中忙得不可开交， 真是许久没走出这个城市了。我们决定善待一下自己，到野外去清静一下。不能天天消闲，偶尔一次也行，特别是在这春天里。
妻说不开车，不约人，骑摩托车去，而且要我带她。还说在春天里骑车被带的感觉最爽。 “老夫聊发少年狂”，我把那辆白色的“蓝精灵”开得风驰电闪，妻吓得在后边紧紧楼着我，大喊，慢点！我在前边哈哈大笑。两口子的心情在宽广的滨河大道上飞扬， 似乎又追回了远去的青春。
当年在农村，还没有摩托车，最羡慕有辆自行车的人家。社员们干活地头休息，路上有骑自行车的过来，惹得大家的目光能追随好远。能拥有一辆自行车，在当时是奢侈的愿望。我们终于有了一辆自行车，那高兴劲，就像是现在添置了一辆宝马。每天下地干活，我就带上妻子。车子在田间小路上洒下清脆的铃声，年轻的爱情荡起田野上的清风，把心撑得满满的。 那时候，物质贫乏，幸福很简单。妻满足地说，我的自行车就是她心中的“蓝鸟”（当时轿车的名字）。然而，后来进城了，后来又真的有了“蓝鸟”，但妻子却说，坐自行车的那种感觉丢失了。
车在郊外三里河桥头停下，我和妻子登上河堤。放眼望去，千亩滩地，麦田如绿色绸缎。这里闪烁一道黄，那里亮丽一片红。黄的是油菜，红的是桃园。一幅明快妩媚的春野长卷以原始的自然风貌，毫无做作地铺展在眼前。 妻迎着春阳，眯着眼睛，伸展臂膀。看她那陶醉的样子，好像是想拥抱大地，又好像是要一揽春光。我们沿着麦田间一条小路的牵引，漫步向河湾深处走去。
麦苗经历过一冬苦寒的忍耐和抗争，在春风沐浴下，已经展开了纤细的腰身，扯起小旗一样的叶子，在风中摇摆着欢快的舞蹈。河湾的上空有几片形状各异的花色风筝在蓝天白云下飞舞。只见风筝慢慢悠悠的晃动，却看不到放风筝人身在何处。白河水，悠悠南去，波光粼粼，有捕捞人撑长篙，驾小船，轻盈飘过，船头上卧着几只黑色的鱼鹰。沙滩上人影幢幢。浅水处可见水鸟翻飞。 嫩芽初现的沙杨、鹅黄未退的小草，含苞待放的野花，随意用镜头取来都是一幅精致的风景。
碧野如玉，无处不春光如画。前不久从这里经过时，大地还是寒风料峭，一片灰暗。这转眼之间，春就用她的温柔，抹去了一冬的空旷和寂寥，自然界的一切生命，新生的、陈旧的，皆在新的希望里萌发出勃勃生机。
田头有柳树，迎风吐翠。妻望着摆动的柳条说，你拧个柳笛吹给我听吧。好多年没听了。望望那高高的树干，我摇头感叹。但妻的话却使我想起了那时候在乡下爬柳树、拧柳枝、吹柳笛的情景。
那正是青春岁月，几丈高的柳树，不脱鞋，两手抱着树身，嗖嗖几下就上去了。坐在树叉上，抽出身后别着的镰刀，削下一节当年新发的柳条，抽出白色的枝干，留下青绿的表皮，几下子就做好一个柳哨。收工的路上，和妻并肩迎着晚霞，边走边吹。吹那时流行的歌曲，“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吹“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那时候，农村文化生活贫乏，根本不知音响为何物，生活里更是缺少音乐。妻说我的柳笛吹的很动听，说我是乡村柳笛演奏家。说听着我的柳笛，就会忘记生活中的一切烦恼。我就鼓起腮帮，越发得意地摇头晃脑的使劲吹，妻就开心地望着我笑，那幸福满足的神情，至今我还清晰地印在脑子里。
我和妻坐在小草初露的田埂上，融身于碧波如海的麦田里。 妻说她好想在这春天里亲自动手去收拾一面荒坡，种下自己喜欢吃的蔬菜和果木。养一群鸡、鸭、小山羊。依水而居，搭起草棚，扎上篱笆，避开人来人往的闹吵，远离灯红酒绿中的应承。吃自己手幹的面条，吃没有污染的蔬菜。过那种每天都在田野上走走的生活。我说，没问题呀，等我们真的老得啥也干不动的时候，就回到乡下老家去，去学陶渊明，过“采菊东篱下”的日子。
本来我们都是乡下人。都是从老家的黄土地上走出来的。田野上，曾洒下了我们四季耕作的汗水，留下了我们青春的脚步，诞生了我们无怨无悔的爱情。但那时候，我们同心协力的最大的追求就是离开农村，离开那一年到头累得筋疲力尽也难以温饱的土地，离开那个虽然“劳动最光荣”却被人瞧不起的社会最底层。到城里去，过城里人的生活，穿体面的衣服，下雨走没有泥巴的路。经过我们不懈的努力奋斗，结果，我们成功了。 我们的成功成了当时那个村子里的传奇。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费了很大力气得到的东西，却发现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有得必有失，得到的，失去的，究竟那个更值得珍惜呢 。
不远处的树上，有 两只花喜鹊在欢快地叫着、跳着，然后又一起相随飞去。它们也是一对夫妻吗？它们也在讨论生活吗？看它们自由自在的样子，真是令人神往。我想它们才是真正属于大自然的精灵
我和妻子相依而坐，不再说话，静静地闭着眼睛，把整个身心交付给春天的阳光。暖暖的阳光温柔地轻轻抚摸着心中的烦杂和浮躁，一种澄彻清明的感觉便在周身弥散开来。周围很静，静得似乎能听到麦苗的拔节声 ，忙碌的峰儿从头顶旋舞而过，欢欣的蝶儿从面前追逐而去。春的气息携带着万物欣欣向荣的清新从四面八方悄悄涌来。
在春天的怀抱里，我轻轻揽着妻子，我知道她这一段太累了。妻把头靠在我肩上，好像睡着了，眼角竟然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在春天的阳光下，闪亮着七彩的光。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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