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打破爱的律法的忧伤

那些打破爱的律法的忧伤    ——沉溺在《微物之神》忧伤而愉悦的飘流里

十年来,大概是第一次如此感动地看一本书。它令人惊讶,惊讶到不会表达内心的感受。那些语言是如此表达出来的?那些表达又给人如何的新鲜与触动?迟钝如我者,适合在每一个字之间停顿,有些细节的地方,突然就感动,反应不过来,必须反复浏览;有些地方妙极了,必须用笔划上波浪线记号。根本谈不上品读。写月亮的时候,她自己就成了挂在天上的白日月;写历史的时候,她自己就成了一个空屋子。在通感的手法下,她把自己当成了写作的物体。而且那些破空而来的比喻,贴近到无可更改,似乎只为那个事物而秘密地存在着。她写幻觉中的蚂蚁用两个词:肥胖而透明。其实我小时候经常有这种感觉,觉得很小很小的一个物体,小到没有支撑点,可是又非常宏大,可以无穷扩大,占领、弥漫、覆盖个人的躯体甚至所有的意识。当我看到她用的这两个词,竟然轻松地想笑。不可思议的词语,破解了小时候一直纠缠的那种困惑。 她写历史,说是一个发黄的旧屋子,一个老妇人在里面呢喃。不过,也许是翻译的好。但这真是贴切,只可意会,不可多言传。 每次都是随意翻开,翻到哪里就从哪里看起。不要情节,只随着语言恣意的流动,便足让禁锢的思想作一次忧伤而愉悦的飘流。
天空中漏出巨大的黑洞,一个不露面的巫师在天空中冷冷地发出残酷的预言:幸运有富家子弟,有零用钱,有祖母的工厂可以继续,无忧无虑。可是艾斯沙的结局却是在安静的无声中渐渐自闭,大有进入永恒冬眠的趋势。23年后,一声艾斯沙病了的召唤,瑞海儿从美国回到印度六月的阿也门连,早已衰败的天堂果菜腌制厂。这一年,双胞胎三十一岁。不算老,也不算年轻。一个可以活着,也可以死去的年龄。他们的母亲阿慕死去的年纪。
从洛伊的叙述里发现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一件比吞咽都困难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砸碎了,变得杂碎、琐屑。那些川流不息的后见之明连环反复、回放,一幅幅湿热、凝重、惆怅的画面,那些易碎的瓷器般的梦的碎片。真相来得十分的艰难。但是,大概是八岁的这对双胞胎在童年里的叽叽喳喳,为阅读带了一次路。前额会长角、头上系着“东京”之爱的喷泉的默尔——瑞海儿。穿尖头鞋、梳着飞机头的芒恩——艾斯沙。这对调皮聪明的孩子,像“他们”笔下的符号一样——字母不愿成为字,字不愿呆在句子里。这对从母腹里就不是陌生人的兄妹,身体分开,本性相通。因为看到对方滑稽的梦境,他们在晚上笑着醒来。
1969年12月,他们一家人坐在外祖父留下来的天蓝色的普利茅斯里,要去科钦接他们的舅妈和表姐——苏菲默尔。在路上,他们看到了维鲁沙举着红旗在罢工的工人队伍里。他黑色的背四季赤裸,上面有一个淡棕色的干叶子形状的胎记。那是一枚不够幸运的“幸运之叶”,使季风准时吹来,使生命吹走。瑞海儿喜出望外的惊叫,此时不足以打动阿慕一颗在沧桑之中沦陷已久的情感。在戏院里,艾斯沙天籁般唱起了修女们唱的甜蜜的歌曲,在众怒之下,欲罢不能的他在阿慕的同意下出了放映厅,来到了休息厅,——这里,一个卖橘子饮料和柠檬饮料的不友善的熊蛰伏着,等待着掠夺他珍贵的童真。在结束突如其来的猥亵之后,呕吐不止的他变成了一个因为恐惧而沉默、哀伤的孩子。在迎接苏菲默尔热闹的戏外,备受冷落的阿慕意外地看到了维鲁沙。他像抛充气娃娃似地抛着她的孩子瑞海儿,再由她坠落在他的怀里。她看到了她的孩子脸上因为飞行而兴高采烈。一对没有爸爸的孩子。一对除了她,没有更多的人疼爱的孩子。在他的怀里,却有一个欢笑的世界。在橡胶树阴下,维鲁沙的眼光与阿慕的相遇。一个下等人,突然见到了至当时为止一直被禁止进入的事物——他看到瑞海儿的母亲是一个女人,他看出她也有礼物要回送给他。
艾斯沙翻动着果酱,做着逃避随时会寻找到他的那个卖橘子饮料和柠檬饮料的男人的准备。一只无意中找到的小船,漂流到恐惧之前的“历史之屋”,他们叫有着机械天赋的维鲁沙修好了它。两个星期内,双胞胎一次一次秘密地漂流,将物质源源不断地运到了据点:火柴、马铃薯、一只破旧的炖锅,以及原子笔和考拉等等。当他们绝望的母亲,27岁便感觉生活已经活过了的母亲叫嚷着“再也不要你们了”,他带着身体的另一半果敢出逃。涨潮的夜晚,苏菲默尔没有像她讲的彩衣吹笛人的故事一样,在大人相信所有的孩子已经死去后,他们会得意洋洋地回来。她永远地奉献给了一条涨潮的河流。一对湿淋淋的侏儒,因恐惧而麻木,等着世界末日的来临。出离愤怒的另一个母亲,他们的舅妈,将被直觉控制的巴掌肆无忌惮地甩向艾斯沙。此时,他们的母亲——阿慕,已被他们的外祖母锁在屋内了。她不能安慰自己受到惊吓、受到委屈的儿女,她不能看到那个必将会受到处罚的失落之神。
眉毛弯曲如海鸥的飞翔的翅膀,无袖的纱丽上衣露出闪闪发光的肩膀。阿慕的美,最终让白人上司解雇了她的丈夫。收音机里的某些音乐总会让她全身的疼痛流动不止,无处安歇。她抽烟,半夜里游泳。她不可预测。黑暗之中的音乐跌跌撞撞地向她走来,启示她:没有时间可以蹉跎了,梦想转瞬就会消逝得无影无踪,失去了你的梦,你也将失去你的心。最终,那些混合的元素再也不能混合在一起,它们冲突出来,带领她夜间去爱那位她的孩子在白天所爱的男人。一个没有在沙滩上留下足迹,没有在水里留下涟漪,没有在镜子留下影像的人。——一个只有在梦中出现的人。
夜复一夜,一艘小船划过河。她遗落下了艳丽的指甲油。当“非贱民”的警察包围“历史之屋”,木匠维鲁沙涂着艳丽的指甲油。他有着血红的指甲,他的背上有一片使季风准时到来的棕色叶子。如果触摸他,他就不能和她说话;如果爱她,他就不能离开;如果说话,他就不能倾听;如果战斗,他就不能赢。失落之神。微物之神。蜷缩在蓝色十字绣床罩上的那个三口之家,不再活着。
艾斯沙,一言不发。一个体面的男子,默默地行走。散乱的雨弄湿他冰冷的面颊。她有着他们母亲美丽的嘴。黑暗中,她伸出双臂拥抱他。他们是在偶然的机会中邂逅的陌生人。在生命开始之前,他们就相识了。他们再度打破了爱的律法:谁应该被爱,如何被爱,以及得到多少爱。
那第一个夜晚,即苏菲默尔来到的第一天,维鲁沙看着他的爱人穿衣。她吻他闭起的眼睛。她的头发上有一朵干燥的玫瑰。她转过身,再说一次:“那利。”明天。    2015年8月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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