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春天里的故事
春天里的故事
我出生在苏北老区一个国家级贫困县,俗称“江苏北大荒”。当时的家乡很穷,而我家又是当地穷得叮当响的小户人家,兄妹年幼没有劳动能力,经常是上顿不接下顿。说句实在话,那年月老鼠进了家门都要掉眼泪,不得不靠吃国家救济粮度日。在那连温饱都不能解决的年代里,农村男人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能娶房媳妇成个家。因此,凡是家境稍好些的,要么小时候就定了“娃娃亲”,要么年过十八就成了家。然而,穷人是没有爱情的。对于我来说,爱情无疑是一个奢侈的话题。因为家里实在太穷,直至参军前没有一个“媒人”登门,更无一姑娘“示好”。
我的初恋,是入伍后的事情。现在想想,那确实称不上一份完整的爱情,充其量算是一株还未长出绿叶的种子,便被早早地掐断了嫩芽。贫穷所造成的自卑与胆怯,就像蜗牛背上沉重的硬壳,有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却无法摆脱。多年后我才发觉,决定人性格的是环境,能改变人性格的也是环境。其实,农村孩子与城市孩子本质上没有多大区别,不同的是成长环境造成了心理素质上的差异。而正是因为如此,农村的孩子才会错失人生许多美好的东西。这点,在我与女兵津津的交往中得到了印证。
三十年前的一个春天,海军机关在海河之滨的天津某部举办了首届“话务员业务骨干培训班”。我作为一名业务尖子,经所在单位选送,有幸参加了为期两个月的系统业务学习。因为在本单位办班,理所当然我便成了主人,于是接送学员的任务也便落在了我的头上。记得那是一个清晨,朝霞从东方冉冉升起,晨雾在大地上尚未散尽。我在塘沽火车站的出口目送着一批又一批下车的旅客,却不见要接的女兵。“难道是车次搞错了?”正当我疑惑张望之时,穿着一身海军蓝的瘦小女兵,满头大汗,满脸灰尘,气喘吁吁地提着几件硕大的行礼,从站台上缓慢地向我走来。“这是搬家还是学习?”参军后头一回见到女兵,却给我下了不是很好的印象。
在返回的路上,我得知女兵名叫津津,老家住在南京莫愁湖边,和我同一年入伍。因是老乡,又是一批兵,也就原谅了她带着大包小包来培训的“过错”,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她说她的父亲是一位解放前入伍的老军人还没有离休,母亲和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都在省城南京工作,她是老幺。还说,之所以会带这么多东西,主要是课本和复习资料,准备来年考军校。听到这,我对眼前这位小女兵的家庭背景和理想抱负,肃然起敬,顿时有了几分好感。津津说她第一次来到海滨城市,当了海军还未见过大海,非让我带她看大海。报到第一天没安排什么课,我便同意了她要求。
经过漱洗打扮后,眼前的小女兵差点让我惊呆了。津津的身材不算高,但长得很匀称;白皙红润的面颊上镶配着两条柳叶弯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加上精美绝伦的鼻子、宛如樱桃的小嘴,简直是巧夺天工的传世佳作。有人说,一个女孩子如果穿上军装还不美的话,那肯定与美无缘。一位本身就很漂亮,身材和气质都很好的女孩,再配上合体的军装,那种刚柔相济的美感真的找不到恰当的语言和文字来形容。直到她笑着说:“发什么呆呀?”我方从“美梦”中醒来。
说是海滨城市,其实离海边还有很长距离。那个年代很少见到出租车,到海边还没有开通公共汽车,我便步行带她来到了海河边。她问这是大海么?我说这是通向大海的河流,看到她也就算见到大海了!津津自知上当,但也只好罢休。那一天,我们沿着海河边徘徊了很久;那一次,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陪女孩子散步。后来,这儿成了我们俩经常光顾之地。尽管从未牵过她的手,但在这里,她让我树起了报考军校的决心,使我感悟到了一位女兵的良苦用心。
培训期间,我与津津分在一个班。因为个子不高,每次轮到她值日时,我总是帮助她擦净黑板。我理论基础不太好,她便主动为我辅导《有线通信》《电工》等课程。课余,她经常将自己带来的书籍借给我复习,并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难题,并利用海河边散步的机会进行提问,帮我巩固知识,加深印象。一来二去,时间长了难免要遭到同学们的议论、引起教员的警觉。好在我们俩是老乡,学员队领导又是自己单位的熟人,两个月中我们并没有遇到多大麻烦。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培训班就要结束了。说来也怪,天津的春天本是少有梅雨天气的,可那几天却一反常态。没有阳光,也看不到月亮,雨雾弥漫,教室水磨石的地板上都能渗出水来,空气湿度很大,抓上一把手心都是湿漉漉的。如同我当时的心情一样糟糕、一样难受。
站台上,津津一直在笑着鼓励我好好复习,希望我将来能有点出息。还说,下次一定要我带她去看大海,以了却她的心愿。列车开动的那一刻,她却泪流满面,向我不停地挥动纤细的小手。望着鸣笛而去的列车,我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那天回部队后,我含泪在日记里写了一首小诗: 短暂相聚/又匆匆离别/人留不住/情也留不住/相互叮嘱后/沿着青春的轨迹/踏上了人生旅程/一场雨淅淅沥沥/似一言难尽的人生/让人浮想联翩/烟雨空濛的怅惘/雨中不语的沉思/留下了深深的眷恋/鸣笛而去的列车啊/载你驶向如烟如雾的远方/站台上只有/雨的叹息人的惆怅/在春雨中目送远去的你/仿佛送别一个美丽的季节。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要收到来自另外一个城市的信件。除了一些激励的话语外,还有军校补习班的试题试卷。一年来,日日如此,天天准时。统考前,津津从远方打来电话,帮助我填报了志愿。成绩公布了,我的分数未能上线而与军校失之交臂,她却如愿地被南京某军校录取。之前,我曾设想,假如我和津津俩同时被录取,随着共同语言的增多,埋藏在彼此心中的那粒种子,或许会开花结果。可生活就是生活,哪有那么多的假如可言呢?
开学后,津津从南京给我来了几封信,几次想提笔回信,但我一想到她的美丽和优秀、家庭的优越和富足,看看自己的出生和出息,门不当户不对的,越想越自卑,便摇头作罢。于是也就彻底地摁灭了这颗尚未燃起的“星星之火”。再后来,干脆原封不动地将信退回。有时候,空间是一种境界,许多不切实际的渴望没有了,心自然也就静下来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九八八年初夏,那是一个终身难忘的日子,我终于如愿地拿到了军校录取通知书。因为本身基础不太好,加上军校紧张的生活,我无暇顾及其它。直至毕业,也未给津津去过一封信。但每次寒暑假路过南京时,总是不自觉地沿莫愁湖边走上一圈,心情很是复杂,但又不知道为什么。
毕业后我去了海南岛。在海南工作的七年中,我与现在的妻子结了婚,并生育了女儿。妻子年轻漂亮、通情达理,女儿聪明伶俐、惹人喜爱,生活上不算富有,但相亲相爱,和和美美。因这些年来忙于工作,加之工作不断变动,很少回老家过年。那年春节,我携妻子和女儿千里迢迢从北京回到久别的故乡。一路上,林立的高楼大厦,错落有致的厂房,还有那车水马龙的小汽车,让女儿兴奋不已。“老爸,你总是说老家如何如何贫穷,我看比起北京也没多大差别嘛!”女儿高兴得不停地说着。开车的侄子插话:“现在农村的日子好了,家家都住上了楼房,大多数人家都有小汽车,村里最穷的三蛋现在当小老板了,年过四十了还娶上了个漂亮媳妇。”
节日期间,县领导特地邀请我们全家到县里做客。席间,一位女县长在座,看似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谈论中知道这位女县长是从省里下来挂职锻炼的,是海军部队的转业干部。因为家属在场,人家又是县里的领导,我也就没好多问什么。
节后回京途中,我收到了一条短信:为了看海,我等了整整七年;为了见你,在你家乡等了两年。祝你幸福!津津。
遥望着渐渐远去的故乡,我思绪万千,浮想联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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