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寻亲纪程（四）

寻亲纪程

黄向坚像（图片及黄氏画俱源于网络）

日与诸生讲《易》于五叶庵。予促雨民作归计，则哑然不应。日启老父速行，父曰：“吾数年不得展庐墓，朝夕伤心，幸汝得来，只两孙在家，伶仃无依，岂不欲急归？恐前途险阻，兼之路费不给，故徘徊耳。有诸门贤在，当修书与，汝当不惜劳苦去。”于是出姚城，过白塔，拜土司高公。门有“永为外藩”一扁，进内衙，众僧绕廊，庄严如古刹。静室焚香，敬写经文。公年少，长斋佞佛。侍从捧茶，举案必跪，俨如王者。素与家君善，云：“全滇干戈鼎沸，凡不受职者，悉被惨祸。【凤麟按：其时南明虽存，而孙可望已僭立，兴科举，授伪职，故云。】得解绶善全者，惟老父母一人耳。年来与无住、幻空【凤麟按：原误“白空”，据赵晟《黄向坚<万里寻亲图>研究》改。幻空为鸡足山高僧。】长老结莲社于妙峰、龙山诸刹，将修来世因。今幸复得聚首【凤麟按：大观本作“者”。】，岂偶然事？”知予作归计，蹙然曰：“相隔数年，何急于一旦也？”予俯而不答，辞去。

逾三窠关，歇水井屯。历镇南州，歇大石。历楚雄，南行四十馀里，山径荒绝，不见滴水，暑甚，几渴死道旁。达南安州，地本黑僰蛮所居，有雄将协守。拜门贤鲍一鲲。因病目，留久，赠马二匹而返。经楚城下，地震，众山摇撼，声如雷轰，城堞崩陷，砖石乱飞，几不免。时六月初八日也。眉渡地方压死人民千计，嗣后逢庚则震，至冬初始宁。

归白井，养目少差，又上鹤庆府去。淋雨出门，踏峻岭，足溜强行出三坌营，歇人头关。过孔仙桥，循一泡江而上，涛声喧耳。扳崖缘壁，失足便堕。行来千岩万壑，如此奇险，未尝到眼。

至米甸，借栖山寺，问僧前路远近。由复道历诸峰之巅，时衣云雾，与峰争险。歇宾川州之西关驿中，寻绕鸡足北麓行。地僻山深，比日仅见樵牧一二。黄叶丹枫，掩映高下，群峰巑岏云际，弹指苍黄万变。

又循金沙江南行，山多赪色，淘金处江水潋滟如红【凤麟按：大观本脱。】霞。

过白崖厂，又行三四程，达鹤川，风景与他郡较胜，多缙绅家。门贤孙士勍留园亭数日，设榻供具甚盛，日邀亲朋畅叙。有嘉肴，无美酒，赋言赠别。寻上剑川州，从雨中历陡岭数重，苦绝，系徼荒僻壤，汉夷杂处，猡猡带刀出入，见之可畏。拜州侯严佩祖，留一日，赠别。

出邓川州，逾岗截涧，悬崖垂垂如欲堕人头上。涧深水浚，响震林谷，炫目悸心。

过浪穹县界，有温泉可浴。达州，州侯赵珣留署中，携幼子侍坐。噱饮，拜赠。

出大理路，望点苍山，亭亭十九峰，屏立海岸。峰头积雪，白云带腰，海水绿如柳汁。此又迤西一胜概也。

走海东，因雨涨路，蹈海岸数里，浪湧过膝。歇乌村猡猡家。又两日，更道出米甸，闻有悍兵剽掠，夜深，随土人避入箐中。霜下沾衣，待晓方敢出。探旧路行三日，得归白井，时九月终也。

拜老父老母于堂上，出诸世兄赠言、仪物，备述殷勤之好。老父谓儿曰：“汝来，藉诸亲友所赐。此番若非吴按台聘入棘闱，何能得此？”

坚启父曰：“差可行矣。然资犹不给，奈何？”戒予：“弗忧。计前途尚有诸门贤在，我当累之。复与老母计商旬日，勉尔治装。”转思息肩未久，征途又戒，一进青蛉，三出姚城，继下威楚，旋上鹤川，诸郡往返，又历三千馀里，皆缘资斧故，以致劳攘莫惜。

坚幸得见二亲后，每遇山川云物，喜多于惧矣；然乡心虽迫，念二亲垂年【凤麟按：大观本作“老”。】将晨征暮宿，跋涉险阻，种种艰难，坚又惧多于喜矣！若得到家，斯岂人力之可能哉？惟祈天地鬼神默佑而已。

黄向坚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