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夏天的热浪
夏天的热浪
1
夏天的热浪开始来到，沿街的
树木像无聊的情人站立在阳光中，
雨燕无精打采地盘旋在半空。
只有汽车仍然疯驰如雷，把噪音
甩向四周；只有政治的热伤风
还在发生着效力，从欧洲到南美，
从小学生的课堂到老学究的研究室。
而我的眼睛开始患远视的毛病，
把外太空的星云看作乡愁的
白炽灯。我的生物钟也出现故障，
在旋转中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也就是说，当我目睹着自己生活的
城市，信仰的图谱上却出现了
一大群乌鸦和飞翔的它们的叫声。
2
众多商城仍是一些人的朝圣之地。
褐色玻璃后面，拜物教的神端坐
在收银机的屏幕上，不过它有自己
的圣经，把肉体当作生命的天堂，
把短暂的口腹之乐夸耀成革命事业
的最高境界。你会发现在这座城市
的物象学课堂上，地皮也有贵贱之分，
东西南北，什么地方离永恒更近，
这成为异乡人必须接受的初级教育。
如果你有反对的心理，想要做
历史守护人，众多旧建筑将会宣告，
衰老，也是可以炫耀的资本。它们
比起我们，更能够赢得未来的青睐，
尤其是在自卑如虐疾流行的国度。
3
这当然不是什么可以排上报纸版面
的新闻。虽然我试图以文字虚构
一个投身商业的女强人，但却想象力
不够，无法编织出精彩的细节。
“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使我
只能说她“蒸蒸日上”。她让我
把自己想象成了颂歌作者。
无论我是走在新东安市场迷宫似
的大厅，还是走在秀水街宣扬
异国情调的店铺前，都感到她
已经成为“经书”的另一种诠释，
当然，“婀娜”、“纤柔”、“轻灵”，
这样的词已被赋予另一种意义，
时代的美学寻找着旧物翻新的定义。
4
因此，很多次，我就像一只出走的猫，
游荡在空气污秽的大街小巷；徘徊
在门扉斑剥的古旧院落，以及被
以功利主义目的保存下来的大宅前。
忠、孝、仁、义、悌，像一面锈蚀
的铜镜，晃动在我的眼前。“朋友，
我怎么能够相信它们？我已经将
它们看作反道德的豹子”。在和平里，
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我和傅维
散步在路边的树阴下，谈论着世事：
“你看，总是有一些人，到处
用仇恨和夸张的言辞描绘着
我们的形象”，“他们使我懂得了
什么叫做暗箭伤人，什么叫做人的孤独”。
5
但不要争吵不要争吵。在黄寺大街
的旅店里，这成为我发自内心的祈祷。
二十世纪已经剩下不多的日子，
我一天天步入老年（主要是心境），
你看见我面对镜子拔掉发丛中的白发吗？
它说明我对老怀有恐惧。生活的确
不容易，爱的确不容易。我
唯一的念头：不要争吵，不要争吵，
我们的世纪是一个混乱的世纪；
对峙，东方和西方两大阵营。革命，
自己人迫害自己人。书籍焚毁。
为小事而成为敌人太滑稽，
像上演木偶剧。也许的确如此，
线牵在上帝手中。不要争吵，不要……
6
不过，能不能就此说我们已经看到魔鬼
以变形的手法到处横行；撒旦，
或者它的东方兄弟？我们谁
不是在寻找着一个完美的结局？
小算盘拨拉着。可带来了什么？
他去了欧洲就改变了处境吗？
维庸和歌德的世界，卡夫卡的世界，
你能够想象他走在巴黎古老的街道上
的情形吗（像《太阳城》的作者）？
雨果、波德莱尔、魏尔伦的世界，
在北京我亦听见他们悲怆的
声音。一切，都是一样的。
集权有集权的真理。三十年前
我们的灵魂就已经被塑造，像侏儒？
7
是。太迟了。逃避、拯救已不可能。
闲谈、坐茶馆，当广告人如何？签约
一笔广告胜过坐班一个月，胜过
父母在泰山脚下种一年地。儿子的
牛奶、营养食品，价格高出想象，
遗忘是注定的。汉代的孩子吃过什么？
唐朝宫廷菜谱上有多少保健品？
孩子要成为超人：蝙蝠侠、泰孙？
“老师的教育方式极其野蛮，
把我的作文本撕了十几页”。这是
孙上了在电话中的抱怨。“孔子的
学历，还有杜甫的学历，谁在考证？
他们难道不是我们仰望中的山岳？
什么时候，才能够看见认识论的峰顶？
8
看见的都是疯狂的和混乱的。就像
中关村附近的胡同深处一间间
卖盗版VCD的屋子内，那么多人，
那么多人，鸡啄米似的抢购着——
《教我生命添姿彩》、《七重罪》；
“我没想到金钱毁了那么多人”。
也没有想到“过去把一个女人
搞上床两个小时就够了，现在
却要化上四个小时”。而把
目光投向灵魂的建设的还有几个人？
“只要价钱谈妥，你要卸人腿
我就卸腿，你要人命我就让他
到西天去念经”。“通过同情
认识一切”？你看见的，只能是红灯。
9
是啊！看见的，都不愿意看见。
“人子啊！到底是你的‘心太软’，
还是我们的心已变得像原子弹
一样硬？”“除了我，他们的
婚姻已‘全军覆灭’”。“不是
我不再愿意承担起丈夫的责任，
而是环境不断地压迫。”“哦，
因为你不在家，一个月内，窃贼
已两次逛商店似的光顾我们的家。”
“并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你叫
我怎么能够信任你？”“看看吧，
对话已困难的像战争中破解
密码，不是嗒嗒，也不是嘀嘀，
灵魂的电话线要么没有，要么早已断掉。”
10
我想以喝酒来麻痹神经。但她说：
“我讨厌。一看见那些醉鬼，
我就联想到污秽的垃圾”。“吸烟
也让人恶心”。把杜康钉在历史的
耻辱柱上？所谓国家税赋可以
看作是肮脏的？但是，在成都，
如果不喝酒，我和傲慢的商贾们
能够在狗哭狼嚎的音乐中聚会几个
晚上吗？“火热的西凤”，“永远的
秦池”，“全兴醉倒华南虎”。
这是传媒像墙上钉钉般敲进我们大脑
的词语。“肉体美妙的夜晚
来自‘老汤锅’、‘三里屯’
温度升高的血液洗涤着滚滚尘世。”
11
那么我们是不是需要鸵鸟政策？
在树下，孔子曰：“诸子啊！已所不欲，
勿施于人。”在云中，耶和华说：
“无信仰者将永坠地狱”。但，
万卷破书也没有构成一个天堂。所谓的
“有神”在什么地方？她已经学会
的是在歉意中和时间斗争。“当你老了，
头发花白，在炉火旁打盹…”可是
我并不相信两千年轮回的说法。
两千年？不是就要到了吗？在
那个子夜，我要不要开着毛病百出
的“拉达”车向着它冲去，或者
我实际上已经成为一只蜗牛，
爬行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拖了时代后腿。
12
他由此说出“黑暗”，也希望我说。
不！在这个夏天，热浪的包围中，
我训练着自己的忍性。办法，让灵魂
赤膊上阵。卫道士们不耻国骂。
我说：很好，他妈的！是啊，他妈的！
日月轮转。流星飞逝。黎明惊雷。
多少个中午我用一碗面条打发肚子，
多少个夜晚我埋头于书籍中。
我已经不去管那种富的太富，
穷的太穷的事（一个只能住在
旅店的人谈论它们太奢侈）。下一步，
下一步，如果热浪汹涌，我
将把矛头指向太阳，或者，我将
不顾礼仪，指鹿为马：地球就是地狱…
19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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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 // 长途汽车上的笔记之二 ——感怀、咏物、山水诗之杂合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