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醉

冬日乡村的夜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夜晚。譬如夏天，晚上十一点了，许多家里都还在淘菜，门口灯火通明，靠树沟摆放着大大的水泥或铁的水槽，拉着长长的自来水管子，水龙头里汩汩的流着清清的水，一双手拿起一把或几把鲜嫩翠绿的叶子菜，在水槽里利落的一摆，便款款码在旁边的油三轮或者电三轮里。不种菜卖菜的人也不睡觉，或者帮别人绑菜，或者在一边看热闹，或者见迟了就进屋看电视，也有的人闲了就去跳舞，到处浪，或者玩牌，打麻将。

冬日的夜晚，从下午六点就开始了。可是冷风把好多的户外活动都给消灭了。连最爱聊天的女人都不在门口站了，居民点上冷冷清清，广场舞也冻得没有人跳了。一没太阳，大街上也没人玩牌了。棋牌室里玩一次就得十来块而且还常常输钱。队里没有文化室，到外面歌厅舞厅玩吧，话刚出口，就觉得冷风嗖嗖，不由地蹴起了脖子。可是，这么长的夜晚，干啥去呢？光睡觉时间显然是太长了。

女人们一点不觉得时间长。冬天不上地，有这么充足的时间，爱玩牌的人就天天在棋牌室，像上班一样，想玩个痛快。更多的女人则在家里，看看电视，每天把屋里烧得暖暖的，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做好饭，等孩子老公来吃。天天研究美食。张家做了个啥，王家做了个啥，咋做的，好吃不好吃，好吃了教教，回家也做了吃。老公爱吃啥，女儿爱吃啥，儿子爱吃啥，统统隔三差五的轮番做着，都叫吃个够。第二天要包饺子，有的头一天就把菜择好，馅儿剁好。谁家的酱菜做得好，也要来尝尝，自己试着做。也是怪，同样的方子，别人家端来一碟子，全家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做了一坛子，第一天，一顿吃两大盘子还嫌不足；第二天吃一大盘子还想再吃，等到三五天后，就没有人吃了。

男人们也不觉得时间长，早上起来，到市场去吃个牛肉面，回来就进了麻将室。中午匆匆回家吃个饭，再去麻将室，一晃，天就黑了。

我老公送快递，工作使他没有充足的时间早早去到棋牌室占位子，每天吃过晚饭出去转一圈，玩不上，也就回来了。

我要洗澡，他把炉子烧得“呼啦啦”响，屋里热火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冬天。

开了浴霸，卫生间也不觉得冷，可是太阳能里的水却不太烫，看起来大冒热气，肌肤一挨上，就感觉有点凉。我匆匆洗了洗，就出来了。

“今个没太阳，可能没晒热。”老公在外屋，坐在写字台旁边，背对着烟箱，端着盛调料的小碗碗，里边不知盛着多么少酒，就着一碟猪头肉，悠然的喝着。

我说：“是不是水罐落上土了，晒不进去了？”

他说：“不会的。”

“那为什么水不烫呢？我连头都没洗。水不热，我怕感冒，再说今个太迟了，我怕洗上不干。”

“啥不干？”

“头不干。”

“头不干？头会不干？还没听过洗个头头会不干。”

我笑着叹息说：“头发长了就是不肯干，你们短头发的人哪里知道我们长头发的人的难处呢？”

夜色缠绵，老公微醉，他讲起了公司的一些琐事，客户的种种不同，他在外面的一些经历。

我盘腿坐在热乎乎的床上，听老公在外屋里说话，一面应答着，一面微笑着，刷朋友圈。宁静的夜晚，温暖的被窝，炉膛里熊熊燃烧的炉火，老公那带有男性磁性的温存的声音，都使我感到幸福的满足。过去男人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其实我也喜欢这样的感觉。可惜女儿此刻不在我们身边。忽然想到，要是十年前，老公就像今晚这样，常常陪着我和女儿，要么女儿跟我一起看书，要么跟她爸爸一起玩军棋，五子棋，玩其它的游戏，或者就那么围在膝前绕来绕去，或者全家在一块看电视，或者坐在一块儿闲聊，或者早早睡觉，都是多么的好啊！心中顿时觉得对不起女儿，忽然飘出一丝对老公的怨，但想到女儿已经长大，现在心中再悔恨也没有用了，唯有我们过好现在的日子，夫妻和和睦睦，让女儿心中没有牵挂，才是正确的选择。

几只鞋底板虫不知怎么钻到吸顶灯里去了，“嗖嗖嗖嗖”顺着灯的一转儿，不知疲倦地，懵懂可爱的，傻傻的，一遍又一遍的忙忙的兜着圈子。

文/于小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