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误 判
误 判
张守权||黑龙江
一九七五年六月，经过八个月的新兵报务训练和半年多的电台实习，我开始参加运动中通信训练——即将电台安装在车里，利用车载天线，在行驶过程中保持联络，以保证机械化部队履带行军中，随时接收上级指示及本级首长指挥能够及时下达。
单台派遣，是运动通信训练中的一个重要科目，内容有：运动中收发电报、远距离通信时的停车架设天线、与指定对象迅速沟通联络、野外搭锅造饭、随时接受上级指示按地图坐标行进等。目的是训练电台成员整体配合、独立执行任务的能力。我自感识图能力强，除了正常的收发报、架设天线、协助驾驶员保养车辆，行进中还抢过来一个差事，就是在地图上查找坐标，确定行车路线。结果，由于我的自负，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造成一串不该出现的状况而结果却十分暖心的故事。
这天早上，我们出发不久，电波里收到营长发出的行车路线坐标，我拿着地图开始识别确认，感觉营长指定的路线有点不对劲，便跟主任说：“明明有好的路、近的路，营长为啥偏让走差的路、远的路呢？而且不是爬山就是涉水”。胡彦主任回答：“我也不知道”。我随后建议有一条即近又好的路，问是否走这条？他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就走你说的这条”。随后驾驶员吴克忠按照我的指点行走在平坦的砂石路上，还回头说，这条路好，走对了。大约行驶半个小时，前方突然出现一片汪洋，在两侧山体的包裹下，几乎呈一条平行线向前无限延伸，看不到边际。不用说，我们走到了路的尽头，这里是水库淹没区。继续往前走，那可就真的涉水了，只可惜，我们的车不是水陆两用的。
车只好停下来，下车先放松一下鼓胀的膀胱，然后胡主任坐在路边小桥水泥台上低头沉思。我知道问题出在自己的小聪明上，便主动跟胡主任道歉，他抬头回答：“这事不怪你”。啥也别说了，挑头折返。返回到岔路口，向左拐出不到一里地，就是一条有三十米宽无桥的河，看样子水不是很深。但为了保险起见，由杨华先下河探一探，探得最深处没过膝盖，按照吉普车的底盘高度，已经超过车的涉水深度，好在是卵石河底。根据以往经验，如果车子始终处于发动状态，开过去应该没问题。此时，刚被我们超越的一台链轨拖拉机也来到河边，拖拉机驾驶员主动要求帮助我们牵引，吴克忠回答：没事，我先试一下，不行再说。随后，将前后加力提前挂好，用抵挡大油门冲向河面，刚到水深的地方，车子突然停了，搞得我们顿时紧张起来。原来河水已经灌进车的前部底盘，迫使吴克忠下意识地抬起了踩在油门上的脚。好在车没有熄火，继续加油，伴随车轮搅动水流的哗哗声响，车子迅速冲到对岸。我们从车里伸出手向拖拉机致谢告别，继续赶路。
大约行驶出十二、三公里，吴克忠也不知哪根神经出现错乱，一下子把车扎进右侧一条虽然不宽、却是沙泥底的小河沟里。向后倒车，不动；再加油，还是不动。右前轮越陷越深，副驾驶部位底盘处水已经灌进来，让身材高大魁梧的胡主任不得不从驾驶员位置爬出车外。
不远处有村民正在犁地，拉犁的是一头黄牛，扶犁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五短身材的壮汉。他们看到了这的情形，便主动卸掉犁杖，把牛牵了过来。那位壮汉走到车前看了看说：“这么小的车，我一个人就能把它扛起来”。还对胡主任调侃“别看你人高马大，论力气你可差远了。”然后脱掉鞋子，站到车副驾驶的位置（因右前轮深陷下去，底盘已经触地，所以车显得很低），弯腰用肩膀顶住车的上梁，然后自己喊一声，起！随之车子就被他抬了起来。遗憾的是，他抬起的只是车体，陷在泥里的车轮并没有动，这是减震钢板的作用所致，也是壮汉的身高所致。之后，又用人推牛拉，六七个人都折腾的浑身是汗，还是不能奏效。这时，看到过河时我们遇到的拖拉机缓缓驶过来……
前后这么一耽误，就到了午饭时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何况刚才一顿折腾，这阵一放松，立马感觉到了肚子闹情绪。吃过午饭，顾不上休息就抓紧赶路，前面一座大山迎面而来。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眼看着离山越来越近，刚才还晴朗的天空骤间聚拢一大片黑压压的云层，顷刻之间便下起大雨。我们顶着雨在泥泞路上艰难向山上爬行，快到山顶时，雨停了。吴克忠同志来了精神，开始讲述他过五关暂六将的故事。可好景不长，刚刚进入下坡，他就把车放到空挡，让车自己滑行，车子速度快起来时，他突然感到了危险，随之一脚刹车。车轮在泥泞的路面上产生侧滑，车头向左侧摆，尾部向右摆，咚的一下撞到右侧山体。这一撞倒是幸运的，车停了下来。紧接着听吴克忠喊：“先都别动，好像左前轮就在沟边上”。坐在左后座位的杨华打开车窗向下一看，顿时惊叫一声：我的妈呀！等到我们一个个小心翼翼下了车，站在沟边向下看的时候，都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地图上看，这是一条国防公路，设计宽度两辆大卡车可以并行行驶。可因年久失修，左侧的原排水沟已经被雨水冲刷成四五米宽，五六米深的一条大沟，看上去就像张开的黑乎乎大口，随时可将这辆小小的吉普车吞噬下去，而车的左前轮距离沟边只有一尺远。
我们研究好自救方法后，按照分工小心翼翼地让车子一点一点转到正常路面上。
由于几次耽搁，我们已无法于当晚赶到预定集结地，只好通过电台联络，请示营长就近找地住宿。当我们走进一个较大的村庄，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胡主任找到大队革委会主任，很快落实了住的地方。而我，这个制造麻烦开端的人，怎好意思去睡热炕，便主动请缨在车上看护。
故事说到这，也许该结束了。可是，屋漏偏遭连阴雨，如同中了魔咒一般，又一个境况出现了。晚上，我和衣躺在车后座上，刚要入睡，就听见远处响起轰隆隆的雷声，随着雷声渐近，突然咔嚓一声炸响，车都被震得跟着跳了起来，紧接着密集的雨点像爆豆一般砸向车棚。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就像一只只魔爪，把天空撕开一道又一道口子，不间断轰鸣的炸雷和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雨点砸向地面，砸向我栖息的小小庇护所。此时的我，已经分辨不出外面轰响的究竟是雷声还是雨声。整整两个多小时，雷声才渐渐远去，雨停了下来，大地终于恢复了平静。
东方刚露出白色，我们便起床做饭，想赶早出发，弥补一下昨天耽误的路程。村主任也早早过来，当着胡主任说：“昨晚一场大雨，村南你们要经过的河肯定过不去。你们先吃饭，我去安排一下，派拖拉机送你们过去”。
村子南面是一条时令河，若在平时，我们的车可以轻易通过。可此时，当我们来到它的面前，汹涌浑浊的河水，肆意咆哮着向下翻滚，分明在对我们说：“嘿嘿！别看你们天不怕地不怕，现在要想从我这过去可就难喽”。片刻，村主任带着大型四轮拖拉机过来了。他看了看河水的情况，皱起眉头说：“最好现在不要过，拖拉机没问题，可你们的车，到水急的地方有可能被掀翻，太危险了！哪怕等到下午，水势就会小一点，过去就相对安全了”。胡主任焦急地表示：“我们昨天已经耽误了路程，如果今天不赶时间，就会影响整个行动，这毕竟不是我们一个台的事”。村主任听后说了声，那好吧，怎么过你们得听我的。随后如何如何，安排一番。
准备就绪后，拖拉机慢慢驶入河道，我们的车只留驾驶员被牵引着进入水中。刚到激流处，吉普车就像一只小舢板，搜地浮起来向下游漂去，站在岸上的我们，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村主任看着小车车身漂到快要与水流平行时，指挥拖拉机呈45度角斜着逆水行驶，拖着我们的“小舟”，有惊无险地到达彼岸。
等我们分别过了河，千恩万谢村主任时，他的答复十分干脆：“军民本来就是一家嘛，何必客气。以后训练时再到这，还找我”！
总算松了一口气，开始上山的路。自信驾驶技术不一般的吴克忠，又开始讲述刚才过河时自己如何开“船”的惊险一幕，没成想稍一分神，右侧车论又滑进山路的水打沟里，整个车底盘全部着地。下车前面看看，回头看看，不见一个人影，想找救兵门都没有。
大家商量后，只有一个办法，借助杠杆的力量，抬起车子。我从后备箱拿出心爱的斧子（是我为连队做木工活用的，磨得飞快），到山上找到一棵碗口粗的水曲柳砍了回来，由最有力气的杨华负责，把杠子插进车右后侧底部。一切准备就绪后，杨华扛着肩上的杠子直起腰，主任看了一眼车底盘已完全离开地面，便和我们在后面推。随着一二三的喊声，驾驶员一加油门，轰的一声车就窜了出去。在我们的欢呼声还没落地的时候，又听杨华喊“不好了，我耳朵没了”！原来，在车子冲出去的同时，也把杠子带起来，正好从他耳后扫过去，当他意识到疼痛用手一摸，弄得满手是血，随即喊了起来，并捂住耳朵不肯松手。嘴里不停嘟哝着：“我耳朵没了，我耳朵没了（四川人，从他口里说出来就是：喔儿都没啦）……”劝了半天，他才拿开手让我们看。你猜怎么着，耳朵在，后侧扫掉了一层皮……
转瞬间，四十多年过去了。回想当年的情景，除了有点自责，更多的，更深刻的，还是老百姓对人民军队那份深情的爱。让我不禁把电影《南征北战》中浩浩荡荡民工支援前线的场面和给我们一路上施与援手的拖拉机驾驶员、犁地的农民和村主任连接在一起，续写这军民鱼水情深的壮丽篇章！
2018年12月16日
图片/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张守权，退休，现居哈尔滨。军旅十八载，战友之情甚笃。如今:年过花甲，闲赋于家；时尔润笔，未显章华。百聊之余，漫步天涯；随心题记，权且涂鸦。无心栽柳，初露萌芽；偶见于报，网刊也发。国运祥通，恩泽华夏；生活美妙，尽显余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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