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病 房

病    房

背包客||河南

故土的气息

躺在特制的中药熏蒸床上，腰椎下面冒着湿渌渌的热气。大厅里轻声放着80年代台湾校园歌曲。很难想象：几个月前还在倍受腰困痛煎熬，也一直因怕工厂不批准病假而苦恼。现在如同穿越时空，如愿来到朝思梦想的正骨医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间事可能就这样：让别人为自己做事，麻烦而困难，只剩下自己做自己的事，最终总能作成。当时下定决心，如果批准不下来病假，大不了不在那单位干了，也要来医院看腰病。太痛苦了！

医院中药熏蒸大厅很规范，标准化。不让大声说话，每个床位四周用帘子遮挡，一天内规定了八个时间点。说是来治病，倒不是说来度假疗养。

趁着国庆节，操着全国各地口音的患者裹着毛巾被，听从着广播普通话指挥，准时躺下，准时起床。期间还能听到广播介绍中药熏蒸的特色治疗或者轻音乐，护士小姐也是说标准普通话。患者如同在蒸桑拿，舒服极了。一点也不像那种带着痛苦治疗疾病，也太简单了。这情景也像极了自己颠沛流离经过的火车站；准时定点听从广播普通话指挥，一班又一班，周围全是陌生面孔的旅客。

空闲时间，我急于感受温暖的故乡气味。一个早上，走出病房，宽广马路很干燥，也很整洁。环卫雾炮车缓慢地行驶着,向空中发射水雾。人们骑着共享单车穿行，一辆崭新的仿古新能源公交9路车悄无声息地爬行。除了汽车，没有别的噪声，人们都默不做声穿行着。我走过红绿灯，又路过正宗严记逍遥胡辣汤，连锁店逍遥镇老杨家胡辣汤，在开封常喝过这些。来到一家小店豆腐汤。一个带着口罩的男主人让先付六块钱，我付给他六块钱，他递给我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汤，随口说了句：饼丝还没有好。后来又进店一个老太婆要了碗丸子汤，大家都没有喝汤，等饼丝上来。店主赶快搬个小桌子放在店门外，这一招真奏效，陆续又来了两三个人问有啥汤。一个老太婆一听说饼丝还没有好，走了出去她老头子喊了句：你是怎么做生意的？饼丝都没有好！突然打破了店里静悄悄的气氛。一会儿饼丝做好了，我把饼丝泡在汤里，坐在低矮的小凳子上吃着豆腐汤。舌头真实感受到：回到了河南。

这条街是洛阳瀍河清真特色饮食街；街道两边全都是烩面，捞面，牛肉汤，糊涂面条，还有一个回族特色酒店。都是十块钱一大碗吃不完。老家是粮食大省，面食量足，经济实惠。又能够填饱肚子，小吃遍地都是，中原人的口福不穷。正骨医院斜对面，走过天桥，一个没名字小巷。又一番热闹景象；街道两边小吃琳琅满目。灵宝潼关肉夹馍，陕州鲜汤饸络面，刀削面，炒面，鸡蛋面，面面俱到！还有一个一块钱烧饼和客气老板，天下真难找到这么便宜买卖。一起来医院看病的家属，在街道上望来望去，可能寻找合自己口味的家乡饭吃。

42号病房

去中药熏蒸时，一个中年男人和病人讨论：“如果正骨不行，就去做微创手术。现在微创技术很先进，一个管子放进去，从外面看的一清二楚十年前，我带来两个病人。其中一个做微创,到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这人就是老韩。后来我进了他病房，另一个床位是从美国打工回来治腿痛的小刘，大家殊途同归，谈话没有任何顾忌。老韩是济源市一家卫生院退休院长，谙世慎言，颈椎腰椎都不太好，手臂有些发麻，走路腿无力，腰锥问题不大。本来不打算治它，这次来医院重点治疗颈椎，顺势也把腰椎治了。他们磁共振图像上比我的病情要轻，只是小刘目前症状正处于严重状态。大家都对正骨医院治疗充满了期待。

老韩去过港澳游，看过澳门赌场，目睹了香港明星豪宅。不过他更强调香港的交通文明。大路上没有行人，只有汽车，人在地下通道或在地铁里，大陆交通秩序差远了。老韩也是个细心人。从医院后门能够最近距离走出医院，职工食堂比病人食堂便宜又好吃。医院外面的腰围带150块钱比医院里面卖的便宜多了……这些别人短时间很难知道，他摸的一清二楚。

一个晚上，外面散步，我问老韩：“你的儿子对你这么好，非要到最后三天来照顾你，你不是说到时请护工吗？”老韩重重地点头。“他房子是我买的，连小车也是我给他买的，你说他不来，能行吗？他现在也是有孩子的人了。”我赞同地哼了声。过了会，老韩来回不断地踱步，振振有词的说：“反正我是传统思想，重儿轻女，女儿终归是人家的，她的嫁妆都是我一手置的，大学毕业，第三天我就给了她安排工作,到现在没给过我一分钱。”老韩说到这里有些生气。“我再准备三十万，给她10万。剩余的买新房首付，让儿子每月按揭。反正最终房子是他的。”老韩背着手，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这是一辈子的最后一件要了却心愿，他是善于经营家庭的好男人。也是万事遂心的成功男人。住院第一天父亲就送来3000元，女婿，儿子等等亲戚都送了200，500不等，老韩的家庭也在他困难时伸出了温暖的手。

腰椎颈椎这些慢性病无时不在困扰上班族。许多西医院大多推荐手术，费用高，恢复周期长。万一失败会更严重。大多数患者，慕名奔向这家正骨医院保守治疗。这种神奇的正骨医疗，可能会妙手回春迅速除去病根。

九号住院楼，每层走廊都摆着病床。夜晚九点多，走廊里响满了打鼾声。人们每看到一个病房号正骨复位后，总想打听治疗效果。每层楼病号，都在讨论哪些大夫正骨手法好。我们一层护士似乎知道大家心思。当病人问哪个医生复位时，立刻回答：主任。病人大都顿时心里踏实了。

一个从珠海过来的20来岁患者，两年前来过这家医院复位。一次用力过猛复发了，这次来只住了15天，病情见轻就出院了。还有一个厨师和他相似。第二次来复位，还是效果不好。美国打工的小刘复位后，立马不痛了，只是走路左腿无力。看来经过医院治疗，只是有一定比例的治疗效果。

慢慢地对中医正骨医疗有了综合认识。骨科慢性病三分治七分养，完全不用接受医生推销式手术治疗，除非躺着床上不能动。

正骨治疗只是用中医复位办法减轻病痛，再叮嘱出院一个月内做燕子飞，拉筋体操，不弯腰，不负重，不久坐等注意事项。如果来正骨医院治病，倒不如说接受了科学康复康复哲学思想，以后不用再相信按摩，手术的浪费医疗。

大多数患者抱着把病交给医生心理，从四面八方来到这家医院。出院时，医生又把疾病中属于病人自身部分又还给病人，并灌输了科学康复康复哲学思想，病人不得不重新正视这家远近驰名的中医正骨医院。重新正确认识骨科病。

36号床

10月1日下午，当我走向35号床位时，两个护士正忙碌着铺张新床位，透过他们胳膊间缝隙，看到对面36号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一个老太太正和他说着话，大约70岁。本地拆迁户，也是正骨发源地平乐村人。

这老头已腿痛无法起身，只能终日躺在病床上，一日三餐由老太太送来，陪他吃完饭，倒完便壶，一个小时后老太太离开了病房，留下老头一人，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更可怕的是：他今年刚做完心脏手术，属于危险病人，夜里，家人也不愿来陪她。只有护士晚上两点来查房，特意看下他是否正常呼吸。

人生无论经历多少事。无论多么伟大，多么地位地下。此时此刻，全社会只剩下一件公平而最重要的事:温暖陪护。医生护士例行查房询问病情，打点滴。看似只是简单履行职责，但在病人看来，都是最具温暖，比亲人还亲，因只剩下他们能够解决自己痛苦。

一天，老太太不想再来送饭，和老头商量几个子女轮流来陪护，明天不再来了。本应该第二天老大来，说有事不来了。让女儿来，老头不同意。不愿再吭声，老太太一再要求让女儿来。老头忍不住大声说：“她是女儿。擦屎擦尿不方便!”老太太回应:“有啥难堪，她从小也不是让咱们擦屎擦尿!”老太太埋怨：都不来了，她也不来了。老头火了：“我要你干嘛啥，你就该来。滚！你一个人过吧!”老太太哗啦啦的收拾完饭袋子，提起就走出病房。房间里的空气立刻有些凝固，耳边不断回响几乎和南阳话相同的洛阳话吵架声。多少年没听到过久违的为家庭琐碎而争吵，反反复复传过来。我反倒感觉回到了家。嗅到了家的味道。

晚上老头打电话给女儿。明天啥时能来？电话那头，传了一个女人的笑呵呵声音：“七点骑电动车。太冷了。八点吧。”老头，一个人冰冷躺在床上不能动，仍然温和而宽容地说对女儿的说：“你看吧，八点就八点吧。”

第二天，一个穿着白衣服的30几岁的妇女提着饭盒兴冲冲地走进病房,给老头喂饭,边大声的拉起家常:“我妈就不是那种伺候别人的人,我每次回家吃饭，小孩哭时，她很少帮我照看，在婆家。小孩哭时，俺婆子一把拉住孩子，让我先吃饭。我妈生病时，你也不是很少照顾她，你们谁也不说谁。”老头哼了声。倔强的性格在女儿面前，顿时消失了。那个借老头二三十万去创业的老大老二，很少来医院看他。也许让他们来照顾一个男人，有些不符合男人的本性，也不是伺候别人的那种人。

病房整日充斥着为家庭小事而吵声，有些让别的病人心里烦躁。但这都是千百个中国老百姓的普通家庭现状，每个家庭都有这样那样的困难。每个老人不可能都懂孔孟之道，子女也不可能都能尽忠尽孝。平凡的家庭成员都这样过着真实的，充满了利益冲突的生活。现实总是写满了人们长满皱纹的脸上和不断挥扬烟头的手指上。难道还要人们勉强的洗脑高尚？

第十日，老头感觉病情轻了好多。坚持认为医院不能治好腰病，再住院是多余花钱给医院。回到平乐村有正宗正骨医生推荐偏方治疗，家里人也不愿每天跑这么远来医院，顺势推出了医院。老头不为自己病情完全着想，家里人谁还为他着想呢？

空闲时，我和老韩小刘去了趟洛阳东关街，东西关街全程有几公里长。大街上铺满石条，应是好多年前铺的。上面的横纹也磨平了许多，两边的仿古老房子早已破旧。有点像绍兴仓桥直街。两边有卖字画，诊所，送终寿衣，俨然一副老街形象。洛阳古城缩影，黄昏下，走在的窄窄街道上，如同回到洛阳解放前的情景。

两天后，36号床位迎来了马大叔。他是退休干部，头发花白，从不透露自己以前的职业，只说当过兵，当然也不爱过问别人的人和事，看得出是一位有教养的人。老伴每次来送饭时总是笑呵呵的，谈话很温和，两人也没见红好过脸，病房立刻扫光了十天前压抑气氛。老马是个正统人，可能是听新闻联播长大的，每天早上打开收音机听新闻，一边拍打身体锻炼。他总是美滋滋地大声喝着从食堂打来的粥，咀嚼着香喷喷的炒菜，看得出老马是个热爱生活的老人。

每天，护士小姐弯腰推着烤灯，在走廊里哗啦啦的响。从这个病房出来，从那个病房走进去，十分忙碌。病人复位前十多天，每天的牵引，烤电治疗都是有护士来做，主治医师只是早上来例行查病房，大多数治疗工作都是由护士来做，但他们收入可能是最少的。病人打交道最多的，也还是护士。

每天早上，护士把昨天的消费清单打印出来，送到每个病房。许多病人发现多余计算的没有消费项目，态度恶劣的让护士纠正，护士都是黙黙忍受。病人态度时好时坏，不管怎样，病人最终要出院，她们早已习惯了这个循环。

但我还是感觉；这些操着家乡话的护士还是真诚的对待病人，毕竟是三甲省级院，也许我是刚回到故乡母亲怀抱的缘故，家乡的病人都抱怨这里的医院费用高。但从全国医院看来，这里消费属中等水平。这里可以吃上小时候的豆腐炒白菜，喝着小米粥，啃着油饼。倍感洛阳是个将来居住不错去处。

前前后后来了20几个人提着礼品来看马大叔。这些人大都只呆了二三十分钟，小声点说会话便离开了，和马大叔一样，很有休养的人。看得出马大叔很会经营那个家。虽然带来了噪声，但连我也能感受到了温暖，感受到一双双热烈的眼睛。

人呢，无论贫富。病床前总得有围那么一圈人，即使再穷，也很富有。没有那些人，人生都很失败。医院是验证人生成败的最好场所，也是一位阅尽人道沧桑的老人。

家庭这个小群体成员，在困难时，无需他们有光鲜外表，文凭，富有和贫穷，只需他们尽忠尽孝，也是家长应终生追求的。

老马曾向我描绘他退休生活，在太平镇，花10万买了一套住房，每年夏天开一小时车去避暑，那里夏天只有20多度。中原人虽没有南方人富庶。但也能规划出一套美好的生活。

月是故乡明，饭是家乡香。守护故土的家乡人如今早已过上了美好生活。而远离故土的游子们，或许没有找到梦，漂泊不定。

出    院

一辆飞快开往高铁站的出租车载着我，快速地把正骨医院抛向后面。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个热情的柳医生，打点滴跑针让我手肿的护士。还有香喷喷的食堂饭香。老韩，老马。提着礼品来医院的家属，为家庭纠纷的吵声……,常年在外地很难看到这样美丽的家乡，不忘重新求索追求美好生活。

2018.12.15   完笔于重庆

同日二月河病逝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背包客,   河南南阳人 ,  机械工程师  从事产品设计，偶而写写文字记录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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