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一棵裹满红布的树
能被人裹满红布的树,等于是“红袍”加身 ,肯定是棵名树。名树和名人都是与众不同,却又是各自截然不一样。名人裹的“红布”是各种闪光的头衔,比如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之类,又在主席台前排就座,属于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姿势。名树不这样,名树根扎在大地深处,却又是从不显摆,从不忽悠,沉默于有风无风的日子。只有风来了,它才会发出沙沙的声音,像唱歌。名树是真正用一生深入生活,扎根土地,真接地气的。
这棵名树叫红叶树。其实叶子并不红,由翠绿转变为碧绿。据说,摘下它的一枚叶子,用手指甲一划,会现出一道红色的印痕,人说这是树的血痕。于是,此树便被称为红叶树。
关于这棵树的出身、籍贯、年龄,有许多版本。其一,说它是从大河(黄河?黄河故道距它并不太远,似乎抬头就可看见)上漂下来的,漂到此处——睢宁县庙湾村,看这里沃野坦荡,人民宽厚友善,就留下来定居不走了。其二说是原来这地方有座小庙,庙前有两棵红叶树,其中一棵不知何因,在某日某时不辞而别,去向无踪。只留下这一棵坚守原地,生长至今。其三,说是原来村子(现在已经无村了)的百姓,在某天清晨打开大门,冷丁地就发现小庙前凭空来一棵大树,大吃一惊,惊呼是上天送来的一棵神树,是来护佑村里人吉祥安康的。据说,淘气的小孩若是爬上了这棵树,小鸡鸡必肿无疑,须采自树上的叶子反复擦拭,才可消肿祛疾。若问谁曾爬上过这棵树,上至百岁老人下至手搀的顽童,又没有一个说得出。也许只有一个人爬上去过,可这个人已经不在了,而他留下的历史经验和教训,被后人铭记,无人再犯了。这么一来,当地的群众说,这棵树有三百年了,有的说有六百年了,有的说有上千年了。但究竟多少年,谁也无法准确考证出来,反正是一棵老树,一棵老成了名树的树。
这棵老树的样子,长得很奇特。它的主干有两人多高,腰围也足够两人搂抱。树皮并不粗糙,反而显得很细腻。无论是去远望还是去近抚,它都是质地很坚硬的样子。它的树冠,南疏北密,枝桠如铁似钢,黑而短,壮而硬。整个样子像一枚硕大灵芝样的祥云,浮在半空,遮下亩大片的土地。树专家围绕它转了几圈,说它的根系比它的冠不知要大出许多倍。有时,往往别的树已经抽芽萌叶了,它却视而不见,没有丝毫动静;有时其它树还没有萌叶,它又迫不及待地冒出新芽,迎接第一缕春光了。老百姓说,这棵树抽叶发芽,都是主年成的。先发,风调雨顺,年成必好。后发,非旱即涝,年成多灾。真是奇人必有奇貌,奇树必有奇象。
现在,这棵名树名气的确很大,方圆百里,乃至南北二京都有人知道它的传奇。它原来生长在村子中间,围着它住下来的都是密密的种地农民。后来,县城扩建,农民变成了市民,村树也变成了市树。城市在扩建时,要先修大路。规划中的大路,这棵红叶树正处路的中间。怎么办?负责城建的工头,手掌向桌面上一压,说,挖掉!
挖掉?它碍你哪点事了?老百姓问来挖树的人。
挡路。
挡路?它长在这儿几百年了,是它挡了你的路,还是你来断了它的路?天下地方这么大,你为什么偏要从它这里过?它又与你无怨无仇。你说来挖就挖?没那么容易!一位教过书的老者,竟朝红叶树下一躺,说想要挖树,先把我挖了。我和树同在,它亡我亡,它活我活。
老树下躺着一位拼了老命的老人,这棵树挖不成了。
那个老教师给县委书记写了一封信,用情真切,要求迫争,请路为老树让道。村民和村支书都在信上摁了手指模,红红的一片。县委书记接信后,亲自来到红叶树下,抱了抱树,对做工程的头头说,路给树让道!没过几天,红叶树下,出现了一块半米高的石碑 ,是那位老教师和村民们自发立的,上面刻着《红叶赋》,记述了红叶树的传奇身世。
路从红叶树身边绕过去了,而且,树下培上了高高的土台,铺上了茵茵的草坪,周边用石块砌上了护墙。红叶树长得愈发茂盛。可是,老百姓已被全部迁出了,原来的村庄已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楼耸立的红叶社区,一条宽宽的红叶大道。
自此之后,红叶树开始被人裹满了红布。人们猜测,可能都是被迁走的原村民做出来的。
绕过红叶树的路,在红叶树面前,分成两股剪刀状的样子,绕过老树重又合在一起,红叶树就形成了一个路心小花园。一年365天,每天,从清晨到夜幕降临,这路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往。还有的人专门来红叶树周边买房,图的是有一棵红叶树护佑,吉利。冬去春来,所有的路过红叶树的人,都看见它躯干裹着一身红布,它的枝桠上,挂满了红布条。逢年过节,树下又落满了红色的炮仗纸屑。早晨是一抹云霞,夜里是一盏指路的灯束,一条路彻夜通明。市民说,看到红叶树,就看到家了。外地人说,看到红叶树,就知道睢宁到了。
人们在红叶树前无论怎么做,放炮焚香也好,裹满红布也罢,红叶树一直无言无语。它的面庞向着苍天,它的目光放眼四野。人说这棵树是大自然中的隐士。却也未必。树在强大自己的生命,树一强大就有神灵在身。古老就是一种力量。树不在高,古老就灵。人老与树老不一样,树老了自然成仙树,人老了却常糊涂,除非他被包装成仙人。能与时间比拼的生命,才会被人崇拜,否则,老树怎么会被人给裹满了全身的红布呢?树若无根,不会参天。人若无根,随风被弃,弃之何处,恐怕人自己也是不知道的。而这棵被人崇敬的老树,不膨胀,不招摇,不把自己当成是真的神树。他只美在自己的生长之中,美成一棵站立的风景。风来,叶动,风走,枝停。春来就醒,冬来就眠。眠深了忘记了抽叶,醒来了立即重焕青春,一身翠绿。尽管现在是身处闹市,而它的根还是宁静在大地的深处,从不迷失方向。
人的愿望,不能实现时,是不是就想利用红布来借助古树不老的神灵,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呢?老树似乎并不明白。可是人和这棵老树比,无论是肉体或是精神的,都无法相题并论。与其为这棵古树裹满红布,不如学做古树上的一片叶子,那枚生命是很安详静美的。
陈恒礼,男,江苏睢宁人,当过农民,做过工人,下过塞北,闯过关东,编过县报副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有散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开始在江苏儿童、新华日报、美文、散文、散文天地、散文百家、雨花、青春、飞天、滇池、山东文学、当代小说、散文选刊、小说选刊、海外文摘公开发表,有《气象》、《湛蓝的泥音》、《好人九歌》、《中国淘宝第一村》等六种行世。曾获首市全国“当代农民”小说征文大赛入选奖第一名,全国报纸副刊、华东报纸副刊、江苏省报纸副刊好作品评奖二、三等奖和优秀奖、编辑奖;获《海外文摘》文学奖、都市晨报图书奖等奖次十余次,《中国淘宝第一村》列江苏人民出版2015年度十大好书之首,并获浩然文学奖。目前工作在睢宁县文化馆,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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