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利:母亲一辈子的“谎言”

母亲一辈子的“谎言”

作者:陈庆利

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母亲打来电话,说,我觉得浑身没劲,好累。
我愣了一下,想,这是母亲说的话吗?我是不是听错了?干了一辈子庄户的母亲可是从来不说累的啊。
我自小在位于沂河岸边的农村长大,深知农民的苦和累。特别是农村三夏大忙季节,从5月底开始收割小麦,到6月中旬种上玉米、大豆、地瓜等农作物,那真是三夏大忙、 虎口夺粮。为了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庄稼人不分昼夜的割、晒、种、锄。上世纪80年代初,农村实行分田到户。工作在银行的父亲忙得顾不了家,姐姐、我和弟弟都在上学,我家3亩半地的耕种和收割,自然完全就落在了40多岁的母亲一个人肩上。
犹记得,有一年,母亲收割小麦,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连着割了一个星期。早晨,我起床的时候,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饭。我知道,母亲一定是早早下地了。晚上八九点钟,我要睡了,母亲还没回。在我快要睡着时,听到母亲回来的声音。我喊了声“娘”,也不知道母亲答应了没有,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我们家的院子里堆满了一口袋一口袋的麦子,平房屋顶上摊晒起一堆堆金黄的麦子,田里冒出一颗颗玉米、大豆嫩绿色的秧苗时,劳累了一个麦季的母亲终于松了一口大气,可以歇歇啦。
不明事理的我曾经问母亲,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着急地干完呢?
母亲看了看天,说,麦熟三晌,要是不抓紧收割,麦子穗掉了头,再摊上连阴天,一年的收成就泡汤了,我们一家吃什么呀!
我问母亲,累吗?
母亲拢了拢额前的头发,笑了笑,说,不累不累。
后来,我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母亲看我年龄太小,就让父亲到处托人,让我找份活干。记得那是1985年冬天到1987年夏季,这不到三年期间,我先在声乐制鞋厂破碎车间里做工,后来在县建筑公司看仓库,再后来到县农村信用社一储蓄所干合同工。
那时候,母亲还是在老家农村田地里劳作。秋天,玉米收完了,小麦种上以后,母亲准备来看我和上高中的弟弟,问我和弟弟最想吃什么?我想了想,告诉母亲,你来用麦子换点马蹄子烧饼吧。老家的马蹄子烧饼是我和弟弟的最爱,吃一口香喷喷的烧饼,叨一点辣椒炒豆腐放到嘴里,那味道真的很美。母亲说,好。
从汽车站到我工作的地方,要走20分钟的路。我本来是到车站接母亲的。因一储户存款,当时担任储蓄所出纳的我不得不留下来认真地清点钞票。
也不知过了多久,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母亲进了储蓄所。储蓄所主任热情地和她打起招呼,还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母亲的身边,放着两个沉重的蛇皮袋、一个布包。母亲说,一袋面、一袋菜,包里是马蹄子烧饼。你爸这几天出差不在家,我多带点过来,蒸点馒头,你和你弟弟吃。
当时,我20岁,弟弟17岁上高二,我们两个男子汉正是吃饭的年龄,一顿饭没有6个馒头填不饱肚子。母亲捎来的这袋面,满够我们吃好多天的了。
下了班,我扛起了蛇皮袋,这俩蛇皮袋我觉得顶少也得100斤。我问母亲,这么沉的东西,这么长的路,你背着不累吗?
母亲还是笑笑,说,不累不累。
后来,父亲评上了经济师,1987年秋天,我们全家农转非,吃上了梦寐以久的商品粮,47岁的母亲自然跟着父亲进了县城。开始,劳作惯了的母亲对闲下来的生活很不适应,于是,她就在院子外开荒,种上土豆、辣椒、茄子、白菜。结了婚成了家的我们,自然就成为母亲劳动所得的消费者和享受者。有时间,我们就回家把青菜带来。忙得时候,母亲就骑着三轮车把青菜送到我们各自的家中。我敞开家门,满怀愧疚迎接着满脸汗水的母亲,为她倒上一杯热茶,并耐心的劝说母亲,你既照顾父亲,又开荒种菜,这样怎么行啊。没想到母亲说,干这点活,比比在老家的农活,轻松多了。
我问母亲,累吗?
母亲喝一口茶水,笑呵呵地对我说说,不累不累。
在我一直的印象里,母亲就是永远不知道累的人。
所以这次,母亲说自己累了,这让我感觉很紧张。
中午11点,我就带着小女儿一起往家赶。一进母亲所住的小区,远远地就看见母亲正冒着30多度的高温在豆地里锄地。我和小女儿赶紧跑过去,把母亲手中的锄一把夺过来,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责怪她:“娘,你不要命了,现在天气多热,你还在锄地。”母亲笑笑说:“我不累。”我问她:“那你怎么说累了?”母亲还是笑笑,转身拉着女儿的手,说:“咱们回家吧。”
到了家,和母亲住在一个小区的姐姐说了实话:“娘啊,上个周六没见你,想你们了,所以说累,就盼着你们回家呢。”
听着姐姐的介绍,母亲显得不好意思了,两只粗糙带有裂纹的手来回搓着。13岁的小女儿一蹦一跳地跑过去,甜甜地叫着奶奶,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满了幸福的笑容。
我看到了母亲满头的白发,好久没这么仔细看母亲了,我这才想起,一晃30多年过去,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今年已79岁了。
泪水顿时模糊了我的双眼。
作者简介
陈庆利,男,现供职于国网山东省沂南县供电公司,系山东省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一直坚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理念,愿借助手中的笔,面对新时代,写出最美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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