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笔记：在双忠泉街吃了一个肉夹馍

梁东方

早晨，很早的早晨，霞光倾斜着将偶尔走在胡同里的人影拉得很长很长的早晨，我就开始了在济南老街区之间的漫行。

北方的胡同在一个南方人看来可能互相都很像，正如南方的里弄在北方人看来互相也少有区别一样。不过一个北方人，到了济南的老街区，还是会发现很多不同于一向被广泛描述的北京的胡同的气质的。

干净整洁是一致的，不过济南的胡同更平民化，准确地说是更平和，出来进去的人都很自然，没有无缘由的倨傲，只有踏踏实实地热爱着自己的这一方小小天地的悠然。他们不会因为爱自己的家而生出对别人的俯视来，他们不会因为自己居住在老城的中心而对没有住在这里的人有什么偏见。他们也许不知道，在这个普遍浮躁的时代里，他们的宁和安然，就已经是他们最值得骄傲的名片。

过了双忠泉是双忠祠街，双忠祠街和西公界街丁字路口附近，正有几个早点摊忙碌着。说是早点摊，其实大多都是流动的三轮车，车上是肉夹馍或者手抓饼、馄饨油条之类的早点。本来想吃馄饨，但是发现所有盛馄饨的碗都套着塑料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肉夹馍来得便捷，就地吃的话，也可以支开一个小马扎坐在石头台阶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看买和卖，看别的食客和饭摊主人之间的招呼。

饭摊主人其实个个都很忙，说话不多，说话多的是旁边一个三轮上带着桃子和玉米的汉子。他滔滔不绝的话语赞美的都是自己的桃子和玉米的质地，说的是自己每年都在这里卖这几样东西的悠久传统。大家围着三轮褒贬，大多数都买了多寡不居的桃子和玉米，这些季节之中新鲜的物产，由这样相熟的老买卖人给送到家门口来，不买总是个遗憾，就没有机会和熟人说上几句，而买了也就觉着就跟上了节气的步伐，就一直在滚滚向前的时间之轨上。

让我觉着有点吃惊的是，男人女人和这些摊主打招呼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笑意，都不是漠然无表情的，都显示着一种“欣欣向荣”式的热爱这里的生活场景、热爱这个场景里的每一个人的某种情愫。他们一般都是骑着电动车经过，刹住车以后用本地方言拉着家常，买不买东西，卖不卖东西都可以洋溢起一片温润和谐的气息。

老街上的平房院落和台阶走道之间，有人摆着花盆，门旁墙壁上常有凌霄花高高挂起，在这个季节里已经开出一朵朵黄把儿红嘴儿的花儿，其攀援在古老的灰砖墙壁上的鲜活姿态和朝向街道盛开的样子，是与人们这种怡然于自己生活的场景的气氛非常一致的。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世世代代都享受着甘冽的泉水的滋润，性情脾气之间带着水的温和、水的纯粹，他们有幸于以密集的高楼大厦为特征的房地产高歌猛进的时代里而始终侧身这样传统的居住格式之中，始终葆有老百姓古老的天人合一的生活状态，实在令人艳羡不已。

肉夹馍的烧饼起层很多，稍不注意就会掉渣儿，所以吃的时候需要举着装肉夹馍的纸袋小心下嘴，每一口都争取不使遗撒，这样一口一口吃下去，便一直有一种非常珍视的姿态。这个姿态是与眼前的这些景象相匹配的，它恰到好处地诠释了我此时此刻的心境。

骑着一辆共享单车深入胡同深处，就可以轻易得获得这样的旅行观感，这是抵达一座巨大的省会城市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凭空设想出来的。然而在济南它就是事实。不仅我喜欢这样的事实，与双忠泉街直接相连的省府东街以及省府前街等名称直接暗示了，还有大得多正规得多的机构对这一带好环境的高度认同。当经过贡院墙根街、芙蓉街关帝庙，曲曲折折地走到曲水亭街上，看见婀娜的柳丝下清冽的泉水沿着街道滚滚流淌，形成了一系列近水人家的景象的时候，这种好感觉便臻于登峰造极的妙境了。

当然这可能有一个前提：时间还早，大量的游客还没有纷至沓来。恰逢其时，大规模的拆旧建新也还没有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