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海凌:二大娘的一诺

二大娘的一诺

海凌

我们村是个大村,除了几家上门女婿是外姓,全村人基本上都是一个姓氏。到过年时,家家供奉的老爷轴(老祖先的排位图平时是卷起来的)上,第一世祖也是同一个人。“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孙”,所以我们村里的男女老幼都是有辈份的,不论年龄大小,人与人见面打招呼,一律按辈分称呼。

二大娘就是按辈份称呼的一个年长者。

在我的记忆里,二大娘的年岁已经很老了,比我的祖母年纪还大,就连她的儿子头上也有稀稀疏疏的白发了。但二大娘家只有她母子俩,二大娘的丈夫——二大爷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在她家清冷而阴暗的小院里,有几间低矮的土房子,还有一棵一年才开一次花儿的石榴树,人——永远只有二大娘和她的儿子。

二大娘在娘家时可不是这样的境况,她娘家的田产多,长工短工的,还有成群的骡马等牲口。但她父亲只有她和妹妹两个女儿,她妹妹还有些智障,她父亲把她看得很重。二大娘出嫁时,她父亲送给她许多嫁妆,光田地就陪嫁了一顷多,偏襟褂子、棉袄各七十二件,她的嫁妆就拉了好几马车。可惜,结婚不几年,二大娘的独生儿子鑫儿才两岁,二大爷就死了。二大爷临死前,交代刚二十来岁的二大娘,一定要把儿子养大成人,二大娘答应了。

二大娘一直养着儿子,一直到我有记忆时。村里也有早年死了丈夫和儿子单过的,但独有二大娘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二大娘有两个地方很有些与众不同:一是她的穿着,已是祖母年纪的二大娘,头发灰白,细高个,裹着小脚,夏天是白色或砖青色的偏襟大上衣,冬天是各色不同的细洋布碎花棉袄上套着砖青色偏襟大上衣,这种穿衣打扮在老太太中是很少见的,据说她穿的仍是当年的陪嫁衣服。再一个,已是含饴弄孙年纪的二大娘,还是经常急急忙忙张罗着做事,但,但凡出村或去地里干活时,她又和她的儿子简直形影不离。因为二大娘是小脚,走不了太远的路,去责任田干活时,她的儿子用拉车拉着她;去交公粮时,拉车上除了该交的一袋、两袋公粮,车上还坐着二大娘;去赶集买东西时,她的儿子用拉车拉着她;纵然她的儿子去理发,也是她的儿子用拉车拉着她让她陪着一起去。庄稼该种了,二大娘由儿子用拉车拉到田地里,指挥着儿子、让邻居帮着一起种;庄稼该收了,二大娘仍然由儿子用拉车拉到田地里帮着儿子一起收。她的儿子和别人是不太一样的,木讷得也超过一般人的木讷,即使是去邻居家借个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也是二大娘颠着小脚跑来跑去,基本上不见她的儿子单独做过什么事。村里人背地里经常说,鑫儿离了他娘不知道该怎么活。的确,鑫儿除了用拉车拉拉他娘、在地里干干一些粗活、在自家门前吃吃饭,别的也没见他干过什么,就连话也很少见他说,纵有人拿他开开心,他也不恼。听村里人讲,二大娘的儿子是结过婚的,不过时间不长就离掉了,从此他再也没有成过家。

二大娘家是清冷的,她家没有本家。其实,鑫儿本来是有个大伯的,还曾经是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的,只是在土改时,鑫儿的伯母在自家院子里挖兔子窝,挖到一枚铜钱,鑫儿三四岁的堂姐说出去,在村民中被误传成挖到一包银元。驻村的工作队知道了,把他的伯母带走后吊到房梁上,逼迫她交出“那包”银元,被逼无奈,伯母谎称回家拿银元去,到家后她就悬梁自缢了。死了妻的鑫儿伯父带上一双年幼的儿女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讯。二大娘家便也等于没有了本家,也从没见过她家有过什么亲戚,一直是母子俩相依为命。虽如此,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有二大娘做着,鑫儿倒也吃得应时;衣服鞋袜,有二大娘缝缝补补地做着,鑫儿倒也穿得干干净净。鑫儿不论去干什么,都是由二大娘陪着。一年一年的,毕竟二大娘年岁大了,活了八十多岁,到底还是不放心地撒手去了,就连她的安葬,也是村里集体出资简简单单地埋了的。

二大娘死了,清冷的院子又加上了荒凉,院子里的人只留下了二大娘的儿子。离开了二大娘,鑫儿的地便不再种了;鑫儿从没自己花过钱,他不会给自己买衣服,村里谁家的旧衣旧裤不穿了,便送给鑫儿;鑫儿基本不会做饭,但离了他娘,他也得吃。他偶尔也熬一些稠稠的糊嘟玉米饭,有时东邻西舍饭多做了些,便给鑫儿端过去一碗,村里有红、白事了,鑫儿去帮着摆摆桌椅板凳,他一天的饭也就不用操心了……好像,二大娘死后,鑫儿的日子过得也安然。

终于,乡里建了一所养老院,鑫儿也有近七十岁了,便由村大队决定,把鑫儿送去了。一个大院子,好几座房子,还有专门的厨师、洗衣工之类的,想必二大娘在九泉之下该放心了。

“寡妇熬儿” ,熬的是未来和希望。世上的男人,并非个个都能为官做宦的,做一个平常人,能娶妻生子、养家糊口的,也是母亲的一份希望,而二大娘的鑫儿,竟……

二大娘用了六十多年的时间,履行了亡夫的那一诺,不仅养大了儿子,而且一直在照看着儿子,直到她死去。

作者简介

海凌,本名冯君,女,就职于河南省安阳钢铁股份公司,注册安全工程师,喜爱文字,尤其喜读《红楼梦》,有散文和红楼梦评论散见于报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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