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清风：假客气里的假与真
清风
幼时跟父母出去，父亲遇到熟人，便会相互递烟。过后母亲常会嗔怪父亲：你这人真是，嘴上说着“你抽你抽”的客气话，好像不要抽的样子，其实一只手老早伸出去把香烟接住了，这不是假客气么！
假客气，古已有之。历史上权臣篡位，常常是在假惺惺的几番推辞后才接受所谓的“禅让”，大摇大摆坐上龙椅，如王莽篡汉、曹丕称帝和司马代魏等，无不如此。盖因中国是个尚礼的国度，权臣欺主，即使明明是要定了你的江山，表面上还是要“客气”一番，以显示自己的“谦逊旷达”。说穿一点，这其实是个面子问题，本来是不客气的，但为了自己的面子，必须“假客气”一番，当然，无形中也给了对方一点点面子。
中国人好面子，因此无论官家还是民间，千百年来，“假客气”无处不在。到了现代交际社会，“假客气”更加盛行，只要不是逃到深山海岛隔绝尘寰的隐者，几乎人人都会“假客气”或者被“假客气”。新官上任，在发号施令之前，往往先说些“才疏学浅、德薄能鲜、难当大任”之类的客套话，实际就是一种“假客气”，因为他如果真的觉得自己才识不足，何必赶来赴任呢！亲戚朋友往来常说的那些客套话，屡见不鲜的酒桌上争着让座、柜台处争着买单现象，等等，都是“假客气”。
像王莽曹丕之类的“假客气”，对方私下当然恨之入骨。但是，作为一种客套话或者客套行为，“假客气”却是人际往来的“胶合剂”，通常是受人欢迎的。比如亲友间送礼，收方总是先假意推辞一番，这也是一种礼貌，反之如果二话没说伸出熊掌一把攫取礼物，那也不免太粗鲁，人毕竟不是动物；贪官在收下贿赂之前，“假客气”也是必须的，否则堂堂大人物面子上过不去。朋友相聚，谁该买单也有些潜规则，有时是发起者买单，有时是所谓的东道主买单，有时是轮着买，但也不是预先就写在白纸黑字上的，因此常常会发生“抢着”买单的情况，有心窥察就会发现，最后“投降”的那位实际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但即使明明知道他是“假客气”，买单的人面子上也是蛮受用的。当然，也有为买单而争得肢体相搏以至于让旁人以为在打架的，那是真客气，不是假客气了。
一次，我和友人A君一起旧地重游，顺便看望了故交C君。老友相见，自然把酒相酌，最后我买单结账。回来的路上，A君发牢骚：“C君小气，不买单也就算了，居然连‘假客气’也不做做！”但如果C君“假客气”一下，虽然我们感觉上可能要好一些，然而这样的“假客气”是远远不够的，作为东道主，按照“江湖规则”，他似乎比我更应该掏钱。“假客气”之可行，核心是建立在他不必“真客气”的基础上，如果是他应该客气而不客气，或者“假客气”一番，那就要让人小看了。
“假客气”最怕“拓老实”。比如你同事送你到楼下，为了表示感谢，你假意邀请他上楼喝一杯茶。在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把它看成是客套话，可以如果那同事不谙世事，居然一口应承，而你其实“甚是不便”，局面就尴尬了。因此“假客气”使用有它的语境。
“假客气”又有它的度，人际交往，你老是“假客气”，别人就会把你当成伪君子；又或者，你“假客气”过了头，人家于是“拓老实”把你当成真客气，你只好变成“冤大头”，吾乡方言里也叫“大头鬼”——当然，如果你天性慷慨豪气干云，那是另一码事。在生活中，也不乏因“假客气”碰到“拓老实”弄假成真导致双方翻脸的事例。
“假客气”者，还得有“客气”的底气，遇到“拓老实”要敢于兑现，否则就会失信于人。某友人向我抱怨他的同学Z君太过虚伪，说Z君以前老是邀请他去玩，但一旦自己真到了那儿，给他打电话，就支支吾吾说不是下乡就是出国。显然，Z君的“假客气”未免太假，受到谴责也无可厚非，这样的“假客气”要不得。
最擅长“假客气”的当属《三国演义》中的刘备。他先是经“三让徐州”第一次名利双收；后来张松献图，刘备一番假客气后入川，刘璋既给地盘又给粮草兵马，可谓仁至义尽，然而刘备却“拓老实”，一把将刘璋拉下马，做起了益州的主人。最后兵败陆逊，白帝城病危，临终托孤时还不忘假客气一下，他对诸葛亮说：“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 孔明遂叩头泣誓:“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这大概是世上最高明的“假客气”了。
老外常常对国人的“假客气”无所适从。早先他们常把中国人的问候语“饭吃了吗”当成邀请语，但我常常想，难道他们就没有“假客气”吗？最近读到书上说，天主教的主教在就职仪式上也要三辞其职，可见“假客气”并不是国人的专利，只是我们“假”得更多更精而已。
清风，本名姚中华 简介：医务工作者，闲时摆弄文字，不求闻达，只为自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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