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海凌:父亲和他的狗
父亲和他的狗
作者:海凌
父亲爱狗。父亲一生养过好几条狗,有段时间还同时养了两条。这几条狗除了都具有忠诚的特性之外,还各有各的特点,其中有三条狗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
灵性的阿黄
阿黄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条狗,也是一条最灵性的狗。
阿黄是父亲十五岁那年养的。当时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粮食非常紧张,就连每个人每天的饭食都是有定量的。阿黄半大时,村里来了打狗工作队,口号是狗不能与人争粮。打狗工作队去各家各户去搜寻,并将搜寻到的狗全部打死。父亲得知消息后,就悄然用篮子吊着阿黄把它续到了地窨里,并告诉它不要叫唤。每到饭时,父亲只喝些稀饭,把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块馍装到书包里就走。祖母以为父亲把馍拿走去学校了,其实父亲是把自己仅有的那一口馍悄悄留给了地窨里的阿黄。父亲正值少年,上课时饿得难以忍受,下课就赶紧去捋一些野麻的麻梭籽来充饥。捱到打狗工作队走,父亲才把阿黄从地窨里抱了出来。阿黄自始至终没有在地窨里叫唤过一声,它也成了我村留下来的唯一的一条狗。
逃过一劫的阿黄分外灵性,长大后它便成了父亲的“贴身保镖”。父亲出生于1943年,十五岁那年恰是饥馑灾荒的1958年,父亲是家中的长子,迫不得已,父亲只好放弃学业进了工厂。参加工作后的父亲有中夜班。父亲的工厂离我家有两三华里的路程,上班倒不算远,但厂与家之间是大片的庄稼地,路旁还有好多坟墓。父亲当时上下班是步行,况且上夜班、下中班都是在零点,那时的农村没有电灯,午夜时分的乡间土路上更是寂静、漆黑。幸亏有了阿黄的接送。父亲每次下中班,阿黄已经在工厂门口候着了;父亲上夜班,阿黄一路护送父亲到厂门口,父亲只要告诉它一声 “回去吧”,阿黄看一眼父亲,然后摇摇尾巴,它才扭头回家。后来,父亲和母亲成家后,母亲熬夜做针线一直到父亲下中班或上夜班走。阿黄每次送完父亲回到家,都要再轻声“哽唧、哽唧”两声,母亲听到阿黄的叫声,便知道父亲已经到了工厂,母亲也就安心休息了。阿黄就这样接送了父亲多年,直到父亲不再上中夜班。
父亲比我大二十七岁。我有记忆时,阿黄已经十四五岁,属于高龄狗了。我对它唯一的一次记忆是有一年的中秋节,父亲和祖父在自留地里犁地,我在田地边玩耍。紧挨着我家田地的是一条乡间土路,土路高高低低、坑坑洼洼的,路上不时有步行走亲戚的人(我幼年时,自行车是凭票供应,农人家有自行车的还很少)。我看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外村人,后座上用绳刹着一个走亲戚的馍篮子一颠一颠地骑了过去。过了一会儿,阿黄欢快地跑来了,嘴里叼着一个走亲戚才拿的白面糖包,它直接跑向了父亲。父亲高兴地接过糖包,摸着阿黄的头告诉它:“你拾得你吃吧。这是谁走亲戚时从馍篮子里颠掉的”。父亲又重新把糖包撂给了摇晃着尾巴、象孩子一样等待着夸奖的阿黄。
阿黄既灵性,又不贪嘴吃。阿黄活了十六岁,无疾而终。
仁厚义气的黑背
二00二年时,我们兄弟姐妹中最小的弟弟也举家迁往北京,家里就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父亲觉得院子大、人少太冷清,就一下子养了两条狗,一条黑背狗,一条颜色像牛毛略微发些红的牧羊犬。
母亲经常抱怨,家里做的饭菜一多半都喂了狗,父亲惯得那两条狗人吃什么,就让狗吃什么,两条狗长得膘肥体壮的。特别是黄牛毛样的“牛犊”,体格长得更是肥壮,因为每次吃食,黑背从不和它争抢。“牛犊”因为肥胖,跑动时,扑闪着两个肥大的长毛耳朵,倒有些憨态可掬,性格也很温顺,但它有一样让母亲忍受不了的毛病,就是特别爱背(bèi)着人衔东西。母亲晾晒在窗台上的鞋经常被它叼下来,还要再咬一咬,甚至于有次姐姐晾晒在晾衣绳上的被子也被它拽拖到了地上,它居然还和黑背卧在上面。姐姐气极,拿起扫把就去打。狗是两个,姐姐和母亲并不知道那条狗是爱“嘴贱”的。“牛犊”见姐姐生了气,并拿着扫把来打,它扭头就跑了,黑背不躲也不闪,低下头老老实实地捱了揍。黑背因为“嘴贱”捱了多次的打,但依然故我。
昭雪的机会来了,但却是个悲剧。
村里出现了陌生的买狗人。一次父亲从外面归来,黑背和牛犊相随着一前一后跑着去大门口迎接父亲,刚好被那个有着一双狡诈眼神的买狗人看到,他就问父亲,“卖狗吗?”父亲告诉他不卖。第二天,那买狗人又来了,在我家附近吆喝着“买狗、买狗”。没有人搭理他,倒是四五条狗对着他狂吠了一阵。紧接着,我家附近的五六条狗都中毒死了。父亲从外面归来,黑背和牛犊没有像往常一样迎接父亲,父亲回到家一看,它俩已经躺在地上吐白沫了。父亲在邻居的帮助下把它俩抬到拉车上,送到当赤脚医生的表叔那里,灌了一些解毒的药,拉回了家。
牛犊还是死了。黑背倒是活了过来。牛犊死后,家里的东西再也没有发生过被叼走、被咬烂的事情。姐姐和母亲这才意识到“嘴贱”的是牛犊,黑背替牛犊捱了多次的打。
事情还没完。买狗的人又来买狗了。他从邻居那里花百儿八十买走了死了的狗,他竟忝着脸说给父亲贰佰元买走死了的牛犊。经过这次教训,邻居家凡是有狗的,都把狗拴了起来。父亲也曾把黑背用铁链拴起来,但它的神情显得抑郁而低落,有时还狂躁不止,试图挣脱铁链的束缚。父亲终是不忍,便不再拴黑背,但不准它随便跑出家门。父亲一再叮嘱母亲,出来进去一定把院子大门关好。过了一些时日,那个买狗的人又来了,又在我家附近吆喝着“买狗、买狗”。黑背听到他的声音,疯了一样从我家楼梯上上到房顶,居高临下对买狗人狂吠不止,好像跟那人结下了血海深仇。后来推测,那买狗人下了有毒的食饵,毒死了牛犊和其他的狗,黑背存留了那人的气味。它虽不能言,但它凭着敏锐的嗅觉知道谁是凶手。
牛犊死后三个月,黑背毒发也死去了,它俩相依相伴八年,父亲把它俩先后埋到我家的责任田里。
有情义的大黑
黑背死后,大黑便来到我们家。
牛犊和黑背接连死去,父亲伤心不已,特别黑背死后,父亲伤心地吃不下饭。姐姐告诉了妹妹。刚好妹夫的姐姐家有一窝还没有出满月的狗娃,妹夫和妹妹连夜抱了一条给父亲送回了家。大黑太小太娇弱了,简直就是一个婴儿。父亲连忙买了奶瓶和奶粉。有次我回家,父亲正把大黑抱在膝上,扶着奶瓶给大黑喂奶。大黑也像婴儿眷恋着乳娘一样眷恋着父亲。父亲从屋里走到院子里或从院子里进到屋里,大黑象一个蹒跚走路的婴儿,亦步亦趋跟随着父亲。父亲要给大黑磊窝了。父亲去铲土,它快速跑动着跟上父亲的步伐,有时还会跑得翻滚了过去;父亲停下来磊砖,它蹲坐在地上看着父亲,像婴儿一样纯净的眼睛里满是深情……
大黑喝了三袋奶粉渡过了“婴儿期”,它慢慢长大了。家里每一个人回家它都有不同的欢迎方式,弟弟回来了,它只要一听见弟弟的汽车响,小声地叫两声,高兴地在院子里撒几下欢,欢快地跑着蹲坐在大门里,等家里的人开大门;我回家了,它便和家里人一起出来,把前爪扒在我身上,让我摸摸它的头。它最高兴的是父亲回来,父亲还没到家,它老远就知道了,高兴地跑到大门下,后腿蹲坐着,蓬松的大尾巴紧贴在地面上,前腿绷直伸展地趴着,头也放在前腿上,拉长声音“哽唧”着,象孩子撒娇一样要求着父亲去摸头。父亲摸几下,说声“起来吧”,大黑才从地上站起来,摇晃着尾巴紧紧跟在父亲的身边。
父亲生病了,生的是病毒性脑炎,父亲的大脑受到了病毒的侵蚀,以往的记忆遭到了重创,父亲住了三四个月的院回到了家,就连我们的家也忘记了。父亲康复前期,母亲很害怕父亲独自出门找不到回家的路,还好,大黑经常跟随着父亲。有一天已经接近傍晚了,父亲还没有回家,母亲已经有些焦急了。大黑回来了,它在母亲身边摇晃着尾巴不停地走动。母亲念叨着,出去一下午了还不回来,就出门找邻居青嫂。母亲告诉青嫂父亲出去一下午了还没回来,狗回来了。青嫂安慰母亲说估计父亲去谁家看别人打麻将了,并答应帮着去找找。大黑听着母亲和青嫂的谈话,就从母亲身边走到青嫂身边摇尾巴,并在青嫂前面小跑着、领着青嫂找到了正看别人打麻将的父亲。
过了半年,重病刚恢复的父亲又生重病,七个月后终于不治。父亲刚走,大黑不吃不喝,就蜷缩着卧在父亲生前最常骑的电动三轮车下,任谁哄劝,就是不动。要给父亲搭灵棚了,需要把父亲的电动三轮车挪一下地方。谁去推,大黑就龇着牙“咴咴”地嘶叫,大有一副谁动三轮车就跟谁拼命的架势。弟弟过来了,哄着它,抱着它,才推走了父亲的三轮车。
父亲被安葬了,大黑经常独自跑到父亲的坟上,转几圈,卧一会儿。我们清明节、中元节回家给父亲上坟,大黑一看见我们带上纸钱、“元宝”和鞭炮,它就走在我们的前面,先我们几步跑到父亲的坟地上。
狗重情重义。
父亲生前喜食肉食,终生不食狗肉……
海凌,本名冯君,女,就职于河南省安阳钢铁股份公司,注册安全工程师,喜爱文字,尤喜《红楼梦》,有散文和评论散见于报端、网络和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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