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别集(1)第一次进京是路过 | 张国领专栏

柴扉别集(1)

第一次进京是路过

张国领

以前听说我国有四大火炉城市,重庆、武汉、长沙、南京。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合肥成了中国的第五大火炉。特别是到了七八月份最热的季节,坐着不动亦会汗流浃背。

就是在1984年7月,合肥正热浪滚滚的时候,我接到一个通知,去参加武警部队在黑龙江齐齐哈尔市举办的首届文学创作学习班。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浑身有了一股凉意,因为黑龙江是有名的避暑圣地,是中国最寒冷的地方,光听听那名字,就有如沐秋风的感觉。

这舒爽不仅是想到了清凉的北方,还有很大成分来自这个点名让我参加创作班的通知书。我是一个入伍六年的老兵,总部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这不能不让我有那么一丝丝骄傲。

自从1978年从河南到安徽当兵后,说实话,除了到过南京,我还没有到过更远的地方,去黑龙江更是想都没想过,但我知道它地处祖国的大东北,齐齐哈尔又是在黑龙江的北部地区,听说过冬天的黑龙江滴水成冰,还有人说得更恐怖,冬天在野外解手,还没落到地上的水柱就能被冻成一根冰棍儿,若要继续解,这冰棍儿能把人顶翻。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

不知道八月的黑龙江是冷是热?我问了几位同事,都说没去过,建议我最好准备点厚衣服,说那里有围着火炉吃西瓜的说法。火炉是冬天用的,西瓜是夏天吃的,意思就是温差较大,即使是八月也有寒冷的时候。

那时候还没有现在人们用的拉杆箱,我跑到市场上专门买了一个带轮子的大提包,把毛线衣、秋裤和棉大衣都装了进去,装了满满一大包。充分按照“晴天带雨伞、夏天带棉衣”的出门要诀准备,何况明明知道去的是寒冷的地方,不能遇到受冻的时候没有衣服可添加。

我和战友涂维龙,各自提着沉重的行李,登上了奔赴东北的漫长之旅。

合肥到黑龙江没有直达列车,中途要有两次转车,第一次转车是在北京站,到站后转换去黑龙江的火车。从北京出发的那趟车下午出发,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在北京度过八个小时的时间差。

怎么让这八个小时过得有意义?按往常就在车站休息了,可我们等车这地方是首都北京,到北京不出站干等八个小时,那将是极大的浪费,流费时间,流费机会,也等于浪费生命。毛主席早就说过“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我们不能在北京犯罪啊。

于是我们把包裹往车站寄存处一放,就往天安门跑。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北京,对这个神往已久的地方,最想看的就是北京的标志性建筑天安门。记得小时候经常唱的歌是“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因为快到中午了,此时去应该是看不到红太阳升起了,但看看天安门是必须的。

不料刚跑出去不远,就看到前面有一座建筑,上面竖着三个大字:“全聚德”。全聚德烤鸭那是享誉海内外的名吃,听说周总理接待外宾,经常是在全聚德里设国宴,可见它的名气有多大。面对这个饭店,我俩的脚步同时站住了,因为已经到了吃饭的钟点。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出了那一句经典的话:“走,尝尝烤鸭”。

人生二十四年第一次进北京,下次再来北京不知是什么时候,如果这短短的八个小时内吃了烤鸭又看了天安门,即是以后不来北京也值了,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走进全聚德烤鸭店,一问价格,服务员说如果是要一份烤鸭是六块钱,我一听伸了一下舌头,这可是我半个月的津贴啊。涂维龙也犹豫了,因为他一月只比我多拿两元钱。我拉着他的胳膊晃了一下,我们就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那意思是既然来了,就不能不吃,被六块钱的价格吓出烤鸭店,那丢的可是安徽的人,不管他们知不知道我们从安徽来,我们也要给安徽争口气。

两份烤鸭很快就端上了桌,这是曾经听说过没见过的北京人才吃得到的好东西啊。我像吃一般肉炒菜一样,伸出筷子就去挟,却被涂维龙给挡住了,他回头看看周围人的吃法,然后拿起一张和烤鸭配套的面饼,这饼分明就是我老家天天都吃的烙馍,只是比烙馍小两号。再挟起两块鸭肉,说是鸭肉,其实就是厚厚的油亮亮的鸭皮,慢慢放进面饼里,又挟起几节切开的大葱丝,放进面饼上,又挟起两根切得细细的黄瓜条,放在盘子里的黄酱上蘸蘸,也放在面饼上,然后卷起面饼把这些都裹起来,递到我手里说:“吃烤鸭要这样吃。”

我连一句谢谢也没说,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放进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因为我早就等得着急了。

这一口下去,只有用一个词形容最恰当,那就是“满嘴喷香”,那烤得焦脆的鸭皮,里面含的全是油,嚼了之后我能感觉出鸭油像装满水的气球受到挤压,形成多头油柱全迸射出来了,和面饼、大葱、黄瓜以及面酱掺和在一起,那味道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时我就想到河南老家常说的那句话:“老是美”。

等吃到第三口的时候,我才尝出来那面酱和一般的酱是不同的,既有咸味,又有甜味,既有面味儿、又有酱香,这么多的味道和大量的口水混合,经慢慢咀嚼,再加上那鸭皮的焦脆劲儿,让你一时竟无法用一个准确的词汇去形容,如果写到书面上,我只能说是独特、独到、独有。

这顿烤鸭我们几乎是狼吞虎咽吃完的,一是没有时间细品,二是当兵的吃饭平时都有时间规定,五分钟之内必须用餐完毕,这已形成了习惯,好吃的就大口吃,用不着品味,先吃下去再说。我相信我和涂维龙每人用去半个月的津贴费吃的这顿烤鸭,当时都没有吃饱。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们毕竟尝到了北京烤鸭,并且是在刚到北京的第一时间。即使以后没有来北京的机会,也少却了一分遗憾。剩下的中心任务是赶往天安门,不管天安门距北京站有多远,我们都要在天安门前照张像。

其实北京站距天安门并不远,但那时候没有手机,无法导航,第一次到北京的我们并不知道实际距离。北京人好像犯有给外地人指路的恐惧症,问了几个人都没有人站下给我们指指路,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说:“往前走就到了”。再问怎么走时,他们就激动了:“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往前走啊。不会走啊?”那架势就像你欠他多少钱似的。最后是转了两趟公交车,花了一毛五分钱的乘车费,才到达天安门。

望着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天安门,想象中的激动没有出现,甚至还有点失望,因为它远没有电视上看到的壮观。不知是广场太辽阔把它衬托得太矮小了,还是看景不如听景的原因,总之它没有图画中的高大。无论高不高大,眼前的是真实的天安门,我和涂维龙观看片刻之后,就跑到广场中央的摄影点,每人照了一张在天安门前的留影。有了照片就能充分证明我们来天安门的事实不属虚构。

看看表,距发车的时间还有四个多小时,这时候完全可以在广场走一走,或者到故宫里走一遭。但我们只想到了一个地方——白石桥路42号。这是《人民武警报》社的所在地,报道员的职责是采写新闻,向报社投稿,《人民武警报》是武警部队报道员投稿的主要阵地。那时武警部队组建不久,各省总队领导都把《人民武警报》作为工作竞赛的擂台,三天不上稿,马上就有领导上门询问。平时都是把写好的稿件装进信封寄到报社,现在到北京了,不能错过认识编辑老师的机会。于是我们找到一名警察问了行车路线,直奔那个叫魏公村的地方。

报社的老师很热情,听说我们是从安徽赶来的,又让坐又倒水的,弄得我们大有受宠若惊之感。问我们带什么稿子了,到报社一般都是送稿的,可我们说这次没有带稿子,就是来认门,来当面谢谢老师们平时的关心。

当一位姓李的老师听说我叫张国领时,立即拿出一张报纸大样说:“小张是高产诗人啊,今天的报纸上还发你一首诗呢。”我接过报纸发现确有我一首诗《我是自豪的炊事员》。当时副刊编辑曹宇翔就在边上坐着,没人介绍,我也没有主动问,而是对着姓李的老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几天之后曹宇翔到文学创作班上给我们上课,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半开玩笑地说:“好你个张国领,以后再不会给你发稿子了,见了面都不理我。”这是玩笑,也是批评,我在人际交往方面,远不如老兵涂维龙老道。

第一次进北京,八个小时的旋风式造访,吃到了烤鸭,在天安门前照了像,看望了报社老师。物质的、精神的、工作的,都没有落下。下午我们坐上了开往黑龙江的列车,又从哈尔滨转车到了齐齐哈尔。

到达齐齐哈尔这个号称是丹顶鹤之乡的北国城市时,正值下午两点,八月的边城,艳阳高照,我突然想到包裹里那些我带了一路的棉衣和军大衣,不禁发出了一声苦笑,心想,但愿天气会突然来个大变脸,让我准备的这些重装都能排上用场吧……

作者简介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之90后专辑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