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晓平：大舅 大妗 老房子
大舅 大妗 老房子
作者：安晓平
午饭时分，父亲发过来两个微信小视频，是他和母亲带我的小侄女在大舅家用午餐的情景。还是那所二十年前就印在我脑子里的老房子，还是那张旧餐桌，令我欣慰的是，围坐在餐桌边的大舅和大妗还是多年来我记着的那般模样。
在省城上学时，除了寒暑假，双休和其他节假我几乎都是在大舅大妗身边度过的。
两居室的老房子里一切陈设都紧紧围绕着生活必需这个中心。阳台上堆放些暂时闲置的杂物，客厅一角摆着一张双人床，沙发旁的书柜里码放着的多是书法外语厨艺技工类书籍，小卧室衣箱上一台原色木头壳子的机械座钟一直都走得很准，脚下地板革的图案是蓝白相间二十公分见方的格子，岁月的划痕已同它融为一体，只有主卧室墙上表兄夫妇的婚纱合影和那幅红底绒布上用硬币拼成的心形图案或许能称得上是单纯的装饰之物。
那时,之前因“破三铁”下岗的老两口已经退休，三个孩子都已成家，且在省城都有稳定体面的工作。同所有老年人一样，那几年里，老两口主要负责带带孙儿们，先是表兄的女儿，到我快要毕业时就换成了表姐家的儿子。
大舅沉默寡言，脾气老倔。有一次，大妗因为手里忙些其他营生，把小外孙交给大舅抱了一小会儿，小不点儿一直哭闹不休，大舅摇来摇去无济于事，顿时起了小火：“你是到底要干甚了么！”等孩子抬头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时，老头便又默不做声，继续晃荡起来。又有一次，我二表姐夫妇回来，大家围坐在茶几旁准备吃西瓜，大舅叫姐夫去厨房拿刀，等姐夫手里拎个水果刀出来，大舅二话没说，一把从他手里把刀夺了，扭头回厨房换了一把菜刀。又又有一次，晚饭时舀米汤，因为之前没见过高压锅，我差一点就要生生硬拧开来，大舅可能同时也想到了这一层，赶紧跟过来，一声近乎呵斥的“干甚呀你”，我便停了手，随后才知道了那样做会有多危险！
老两口没有大多数老人的下棋、打牌、健身之类喜好，大舅仅醉心于他的书法和学习，茶几上大多时候会散摊些他练过大字的报纸，枕边总有一两本随手可翻的图书，唯一“俗气”的爱好就是陪着大妗到单元楼旁那个不知什么方向的一小块土地里侍弄那几藤豆角、几株番茄。我老家门前的香椿和花椒树就曾是老两口带回来的幼苗，长在那里已十年有余。
那时的大妗已是满头银发，个子高高的，稍稍有点驼背，与大舅不同，每有人来，大妗总会跟大家坐在一起聊这聊那，娓娓而谈，笑声不绝。每天大妗都会到楼外不远的市场上买菜，一边挑一边跟小贩闲聊，午时，那一把芫荽，几斤茄子里往往能夹带回来不少有关老家的话题，诸如哪个拐角卖菜的是你们老家某个乡镇的，前几天在那儿卖过水果的某个小贩这两天不见了，也是你们老家某地的等等，接着就会问起这个地方在哪，离咱那多远……大妗的家长里短间满满都是生活的滋味，那感觉就像在父母身边一样自在、舒坦。
两口子做的饭菜很香，也很注重营养搭配，每次我去了，都做的很丰富。早上两人早早就起来，总要有一个出门买几根油条，另一个则在家做小菜、挂面汤、荷包蛋。中午，我们三个人也有好几个菜，老两口一边吃着，一边催我多吃菜、多吃菜，我吃菜多的“毛病”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我从没见老两口穿过什么新鲜款式的衣裳，着身的好像永远是那几件干净整洁的蓝灰。
最近一次去大舅家已经是七年前了，那次见面，大妗的背已经佝偻成了一张即将拉满的弓，同我们上楼后，大妗顾不上擦一擦满脸的汗水，赶紧给大家拿椅凳、端水果，还跟大家分享剥开脐橙的小妙招，早早等在家里的大舅则忙着给大家沏茶倒水，与我上学那时相比，大舅的变化倒不是很大。趁大家闲聊的工夫，我在老房子里踱了一圈——地上还是当年的地板革，茶几上还有大舅用旧报纸写下的真草隶篆，厨房还是当年的锅碗瓢盆，唯一有点变化的就是卫生间的蹲便器换成了坐便器，还装上了电热水器和淋浴喷头，但救急冲水用的塑料桶也还是当年老两口自己做的那只。我半开玩笑地跟大妗说起卫生间的这点变化，大妗说这些也是表姐换新房时拆下来给装上的。
看到卧室顶上有过漏水的痕迹，我问起大妗，她说，原来觉得孙儿们都大了，想好好拾掇一下房子——这房子自打住进来就这样，可大舅倔倔地坚持那句“谁家有钱往墙上贴了？”后来慢慢做通大舅的工作了，又因为楼上那家漏水的问题一直没解决（那家人不知何故，脏水漏到楼下也不闻不问），再加上旧城改造，说这一片要拆迁，就一直没动工，可这话已说了两年，家里的旧家具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还没一丝拆迁的动静，大妗一脸的无奈，这时我才注意到，老房子里少了好多东西。
那天中午大舅喝了两盅，我因为开车，没喝，大舅还跟我说：“家里藏着好酒呢，就等你上来喝。”我也喏喏应着，是的，哪天合适了一定得陪大舅喝两盅，再尝尝老两口的厨艺——哪天就合适了呢？
那次回来，我一直没再去看过老两口，电话也基本没打过，想来真是惭愧。
父亲发过来的视频里，大妗的背看似弯的不很厉害，父亲说还是老样子，没有再加重。
一晃我也要步入中年了，时不时地会想起好多往事，有无忧的童趣，有斑斓的青春，更多的是大舅大妗和老房子这样恬适的光阴。
安晓平 男，山西省武乡县公安局民警，1978年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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