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住】恬 退

酒旋沽，鱼新买。

满眼云山画图开，清风明月还诗债。

本是个懒散人，又无甚经济才。归去来！

                                   《四块玉·恬退》

昨夜一番狂风，却无骤雨。风的劲凛，似乎是可以折断小树的；菊卿说，一夜间象是住在了海滨。我是不喜欢海洋的，它像一只趴着的巨兽，随时会把生命卷走。或者诚如某友所说，我的生命感力度正渐趋衰微罢。

晨光渐露的时刻，却簌簌地落下雨来。像妇人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悲忧，扑嗒扑嗒地淌下一串泪来；旁人看在眼里，却万不可大惊小怪的跟着惊扰起来，这样一来，这泪珠子就断了线，再也止不住了。我正忧烦落雨天，雨花偏偏就在此刻绽然不凋；天气原亦与人事有些般配的。

临近中午时，开窗一望，雨已停歇。午餐在邻街常去的一家小馆，只凑合着肚饱，要了一份酱肉炒饭。店主照例端上一碟切成碎丁的泡萝卜、一小碗米汤，还有一大盘在碎米芽菜、碗豆尖和少许菜籽油、盐炒成的米饭，饭粒上面铺着约摸七八块在铁锅里翻炒过的，切得很薄的酱肉。

望着这桌饭与肉、汤与菜，忽然忆起宋江和戴宗、张顺、李逵一伙人在江州酒楼上的那次相会。宋三郎微醉着自语：“想我生平一腔抱负，到如今，是官也做不得，匪也当不得，竟连个顺民也作不得了。”菊卿却对我说：“你有甚么抱负？你本就是个懒散人，又无甚经济才。”呵，我知她近来是常读些元曲的了。

十几分钟的午饭之后，我又闲逛到那家常去的旧书店。淘到一本《中国琵琵史稿》，竟与菊卿是同年生世。临到要离开时，竟在架上翻到一本《鞠部丛刊》，虽是中国书店民国丛书的影印本，可这本丛刊还和齐如山的《京剧沿革史》、冯沅群的《古剧说汇》合编作一辑，真是解人颐的好本子。拿起这两本书，又是一番兴高而归；虽然确也不知道何时能细细地读上几页。

兴许，有的时候读书人买书是总要犯一种毛病的。一些明知现时并不急迫着要读、并不紧挨着要用的书，却一次次悄悄地捎带了回来。我想，这也是人最原始的欲望使然罢。动物和原始人都知道搜集、贮藏和储备食物，这和买书人买一些看似非关紧要之书的初衷近乎一致。因着其罕少，或因着其便宜；因着其品好，或因着其扉页上的一个印章，都有可能被纳入囊中的。

这其中的缘由，我自然是知晓的；自我开始买书读书以来，就一直在为这个问题作检讨。这个问题也一度得到过解决，确乎我不急用的书籍我是三阅而不买的。正如菊卿所言，敝人二十七八岁之前所购之书籍，几乎都是关乎西方哲学或评论研究类著述，这于我当时所供职的文艺行业确乎都是实用的，而且还是有格调、有档次的某种标榜。亦如菊卿所言，敝人三十之后所购之书籍，无一不与诗词戏曲、释道狐鬼有关，这些东西既无实际功用，确于现时代三十岁之男子而言，又显得天真烂漫了些。如此，却正应了我极爱用的那句，无用人，诗酒乐天真罢。

检讨近日所购确乎无关急用之书，竟达十数册之多。拣点书目如斯：《文致》、《陈子龙诗集》、《白苏斋类稿》、《近三百年名家词选》（上海古籍79年版）、《公孙龙子笺注》、《出土文物二三事》、《花笺记》、《书曲散记》等等，不胜惶恐。

其实，即或今日所购这两册“宝书”，多半也是无用的。菊卿还说，若真是无用也无妨，毕竟能让夫君开颜，即是它们最大的功用了罢。想到这里，亦是不由得，惭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