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则臣：天赋决定了一个作家的上限
这一节我们来聊一下作家和作品之间的关系
以及什么样的作品是好作品
我们经常会谈到作品的作者的时候会说
这个作家特别有才华
这个作家天资一般
这个作家没什么文化
我们经常会把对作家的评价
代替到或者引入到对他的作品的评价中去
其实这是不太公平
也不是很科学的
一个作家的受教育的程度
一个作家的知识丰富与否
是否学富五车
其实跟他的作品的关系
不是绝对对应的
在我看来
作家和作品的关系有三种
一种是作家大于作品
也就是说这个作家很有才华
但是他写出的作品可能没有他本人有才华
这个作家他有十分能力
但是在作品表达的时候他只能体现出八分
另外一种就是作家等于作品
这个作家有多大的能力
有多大的才华
思想有多深刻
知识面有多宽
他的作品就能如数地体现出来
作家等于作品
还有另外一种作家
就这个作家他可能知识没那么丰富
思想没那么深刻
见识也没那么宽广
但是
他写出的作品要远远大于他自身
他只有五分的才华
绝对的五分的才华
但是作品里面能表现出八分
甚至十分
那么哪一种作家
是一个真正的
我的意义上的成功的作家
我说这个成功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是从文学艺术意义上是一个成功的作家
我觉得是第三种
好的作家一定是
自身要小于作品
为什么这么说
作家一定要有某种能力
让自己的作品
某些东西得到强化和放大
让他有限的东西通过一种艺术的手段
转化成无限或者是尽可能无限的东西
这才是一个好作家该做的事
我们一直说茶壶里倒饺子
一肚子货倒不出来
其实这是一种失败的作家
一个人他的能力、他的知识、他的学养、他的理论、他的思想
都是有局限的
你不可能无限制地、不断地在成长
但是我们有那么多的读者
需要在作品里面获得无数的东西
一个有限的作家
我们希望你的作品能够体现无限的东西
那么之间就造成了一个矛盾
好的作家应该是
我们有一句话
在说到莎士比亚的时候说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莎士比亚肯定是一个天才的作家、是一个大作家、是一个大师
没有问题
他在写《哈姆雷特》这个剧的时候
对哈姆雷特这个人物形象
一定有很多的思考
这个人物形象在他的内心里
也足够的复杂
他可以列出来复杂性一二三四五六
甚至可以列到十
但是也就是这样一个作家
对一个人物的判断
对他的预示
对他的经营
是有限度的
但是结果是什么
是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一千个读者在哈姆雷特的身上
看到了不同的相互区别开来的一千个哈姆雷特
这就是典型的作品大于作家
为什么说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这个哈姆雷特就是成功的
如果一千个读者只有一个哈姆雷特
那么这个哈姆雷特是失败的
这个莎士比亚也是失败的
或者说莎士比亚能看到十个哈姆雷特
但是读者只能看到一个哈姆雷特
那么莎士比亚也是失败的
因为他所创造出来的这个艺术形象
他所创造出来这部作品
经不起足够的阐释
它的空间很小
而读者恰恰是需要我们的作品有足够大的空间
让我们来阐释每一个人根据
自身的经历、自身的阅历、自身的教育程度、自身的家庭
甚至当时那个语境下的情绪
对哈姆雷特有一个独特的理解
我们希望作家能够提供这样的形象
我们希望作品中的人物形象
能够经得起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去介入
这样才是一个好的作品
所以好的作家
一定要让作品大于自己
这是一个好的作品它必须具备的一个品质
否则一部作品从古流传到今
从国外流传到国内
如果所有人看到都是一个东西
都是单一的
都是平薄的
我们不会再看
经典是什么
经典就是经得起反复读
每一次读都能有新的发现
如果每次读我们发现都是同一个东西
你还会再去读吗
你不再去因为它经不起反复的读
所以说好的作品就是你在10岁读、在20岁、30岁一直到90岁的时候
每一次看起来
你都能从中发现新的东西
这样的作品才是经典
什么是经典
这是一个最重要的
或者是一个最直观的标准
一部小说一部作品
我在读中学的时候看了很喜欢
我到读大学的时候我再读
依然觉得像读一本新书一样
30、40、50岁
每十年我去看（这本书）
都能看出来新的东西
它能随着我的阅历、我的学识、我的理解的增长也不断在生长
好的作品、经典作品它是生长的
它会随着读者的生长而生长
因为它足够复杂足够开阔
里面有很多的东西
你在10岁看到只有10岁才能看到那个东西它有
你到20岁你看到20岁才能看到那些东西它里面也有
到30、40、50每十年你都能看到你想得到那个作品
可见这个作品是多丰富、多复杂
所以它一定是要大于作家的
好的作家一定是要小于作品的
那么如何经营出这样的一个作品
也就是说这个作品如何能变得更加的复杂
更加的含混
它的确需要作家
要有足够的储备
尽管我说
最好的作家肯定是小于作品的
但是
没有一个复杂的作家
没有一个技术高超的作家
他永远不可能
创作出大于自身的作品
而这个创作的方法是什么
就是艺术
就是艺术手法
这个里面有很多的非常微妙的一些东西
有些是很直接的
我们过去学《卖油翁》那篇文章
油直接倒进油瓶里
惟手熟尔
特别熟
所以每次都能准确无误的落进去
但是作品的阐释
它不是这种非常线性的
一对一的简单的对应关系
它是一个空间
每个人都能从中抓取自己所需要那个东西
那么你如何把自己的作品经营出这样的一个效果
那它就要足够的复杂
而且这种艺术手法它要需要言和行
需要不断地经营细节经营形象
而不是说教
所有的说教、所有的价值判断它都是单一的
只有形象本身
只有言行本身
只有事件和细节本身
它才可以有无数的介入的角度
你可以根据需要去做自己的理解
那么这样一种复杂的关系怎么经营
这才是文学最有意思的地方
这才是艺术最高明的一个地方
这个经得起阐释
是因为作品本身具有的那种复杂性
含混性和不确定性
而这种不确定性
最好的不确定性
一定要有通过最精确的形式
来制造出来
哈姆雷特本身的性格具有一个足够的复杂性
他不是单一的
不是一句话你就能概括的
他不是带着一个脸谱那样的一个人
不是一个扁平的
他是一个圆形的人
同时哈姆雷特跟背景之间有很多的关系
他不是孤立的
你还要从其他人周边的人的关系上理解哈姆雷特
还要从哈姆雷特他本身所处在那个时代背景上理解哈姆雷特
也就是说哈姆雷特跟周围的很多的事情、很多的细节、很多的人物之间
都建立了一个关系
复杂来源于关系
我们都学过数学
排列组合
两个东西放在桌上
它只能产生一种关系
三个东西三个物件放在一块
它可以产生叫C32
四个东西可以产生
C41加C42加C43
这样的一种关系
也就是说作家要处理的
就是让相互看起来不可能产生关系的关系来发生
只有这样才能让作品足够复杂
才能让作品大于作家
这个能力这种能力
有些是天生的
有些人的确天生会讲故事
他一张嘴讲出来就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
但是有一些是经过训练的
这个训练就是想找到一种经营人物复杂性的方法
经营细节和故事复杂性的方法
这些东西如果你在写作的过程中
在阅读过程中
有意识的培养和发现
这些能力都会具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