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长篇连载)二卷 念故乡 1
宿舍后墙的那边一声男子的沉重的咳嗽,惊醒了肖承建的惺松与忧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承均问怎么了? 承建说:“想家,又梦见麦子开镰了”。他的神色很忧郁,说:“父亲在地里割麦子,母亲叫我的小名”。“我也想家了,有时听见屋外像是父亲在咳嗽,是他拖跎的脚步,出去看,不认识。”肖承均说。有一次他上街买东西,远远地看见母亲,穿着藏兰对襟褂,蒙着褐色头巾,他急步走上前看,才发现那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
斜躺在床板上的承建,嘴上有点青兮兮的胡须,双眸冷峻而呆滞,比承均,他的质朴中显示着过早的稳健与成熟。肖承钧平时就发现承建高傲的近乎白痴的微笑中偶尔露出一丝忧虑,但他立即警觉地掩饰过去,以憨痴的笑对执日子。他褐色的皮肤像沃土,他的形体骨骼恰似兀立的泥墙。善解人意的肖承均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芙蓉中学是城里的学校,只放寒假暑假,没有麦假秋假。每到麦秋或三秋,他总要告假一周,回家帮着母亲割麦或收玉米,等他回到学校再找老师给补课。
坐在连板床沿上的肖承均,两手托腮,也愁闷不乐。他也在想家,想象一些故乡的情节,故乡情,那应该是麦穗对土地不由自主的向心力,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那是刚开学不久的时候,骤雨刚刚停歇在子夜,他听窗外蛙鸣阵阵,墙角蜇声细响,多像家乡的蛙鸣啊,但是不如家乡的蛙鸣更亲切、更好听。辗转反侧的他第一次失眠,宿舍房檐的电灯雪亮地照进窗户,他的睡眠受到这灯光的蛊惑,披着薄薄雾纱的柳树,激情婆娑。半睡半醒的状态,脑海里的乡间意象和情节,舌尖上泛出一丝韭花般的美味。
放寒假了,他们从学校回到家乡,也是一种思乡浓情的释放。双土大队,越来越多的鞭炮声,是孩子们玩出的好心情,炊烟和刀板相击的腊月里, 家家刀砧不断,是擀面杖擀面和剁白菜的声音,直到晚饭,鞭炮声连成一片。因动乱饥荒而瘦身的习俗仪式在逐渐苏醒,灯笼和春联在一些门户上悄悄复活,元宵节的灯火辉煌和秧歌也浮出肖承建的记忆,意欲变为一种行动。而且,班里的那次元旦晚会,承建表演了一段秧歌博得了同学和老师的赞叹,收获了一些女学生的羡慕的眼光,也给了他更大的信心。
顾桂英为儿子们在东边两间屋里的床上铺了草褥子,又查看了那窗户纸是不是已经贴好,然后踉跄坐上马扎子,等父亲端上饭来,两人一起谢饭,她上气不接下气。肖承钧知道,这是基督教徒的饭前祷告,表示对上帝对自然的虔敬感恩。然后,大家各自坐在自己的马扎上,开始用饭。父亲已把晚饭烧好,弟兄俩趁热端上来,顾桂英还煮了点肉,为孩子们盛在碗里,弟兄俩在啃着小骨头,大骨头哪里去了?顾桂英说:“大骨头用刀背砸碎蒸成了旱肉。”啃过的小骨头在桌面上堆成了一小堆,肖承均想扔掉它,母亲不让,她说:“留着晒干了可以烧火用”。
今天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明日就立春了。地面已有点滋润,不再干涩冷裂。街上的一棵老柳树似乎有了绿意。肖承钧住处的窗户上,那串自制的风铃,在南风温柔的撩拨下摇着轻影。他穿着厚棉衣已有点热,就干脆把皮帽挂在墙上。在自家的老屋里,让肖承均吃惊的是,一灌煤气居然用了三年,还能看到纯蓝的焰火。也只有春节他在老家的几天里,顾桂英特批,准许以一百度灯泡换下十五度的灯泡,平时家里每月电费还不到一块钱。肖承均第一次在家中享受电灯的照耀,他趁着灯光做完作业,又向娘借了《圣经》来读,他读书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一边读一边用铅笔划重点。他掏出铅笔标划重点时,顾桂英看见了,立即责备他,不该往《圣经》上划杠杠,她说:“这是《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