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下)

作者简介:陆然,专业赶稿二十年,有脑洞就写。

作者名称:陆然

作品简介:在我遇见阿秋之前,我从没想过我的生活会因为她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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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理他,双眼放空,潜入回忆之河。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我觉得,这段时间过得无比充实。我们俨然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每当我下班回家,阿秋便匆忙跳到一旁的墙壁上迎接我。我还想听听更多关于她的故事,更想向她讲述我自己的故事。我还没了解完她呢。也许她也想了解我?可惜这种事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用纯真的笔调讲述她的冒险,我托着腮,看着她不断写着左右相反的字,待我仔细看完后再一个个的擦掉。遇到有趣的细节,我便笑得很大声,尽管我知道她听不到。看到我这样,她也会回以羞赧的笑,显出浅浅的酒窝……我想,阿秋就是填补我生命空缺的一块拼图。何况,她此前出逃的原因,也许是被人欺骗……

咚咚咚。他又在敲了。这声音在提醒我,时间紧迫。

我抬头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也许她就在这间屋子里,你不说,那我自己找吧。写完这句话,他不由分说地开始搜查,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我咬紧嘴唇,直到它渗出血来。想想办法,林远。想想办法保护阿秋啊!就在这要紧关头,我的头脑却是一团糨糊。我想大吼让阿秋快逃,可我的喉咙像是被塞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没想到的是,男子很快就回来了,脸上写满失望。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是我错怪你了。你没见过她。

看到他的道歉,我松了一口气。看来阿秋藏得很好。

给你一个忠告,万一什么时候碰到一个像我一样,在墙壁上行动的女孩——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吧。穿着碎花裙,头发很长。小心这个女孩。

为什么?为了装得更像一些,我干脆也问了他一个问题。

……她杀过人。这是男子犹豫再三后给出的回答。将字给我看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像你们这样的人?

没错。

有证据吗?

被杀的是我的弟弟。男子死死盯着我,纸的边缘被他的手捏皱。

我信不过你。

你不需要信任我,你只需要小心那个女孩就可以了。

我想问个问题。

就一个,我还有事情要办。

你们——数量有多少?

无可奉告。他看起来有点生气。

男子将那张纸贴在了我家的墙壁上。离开之后,我装作平静地用抹布将其擦除。我不是一个很容易动摇的人,而我现在我不得不怀疑我之前的判断。怎么会呢……阿秋看上去不会做出那种事,可男子的警告又言之凿凿。或许那次出逃……我闭上眼睛,长吐一口气。我得行动起来。

但是阿秋不见了。我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我找遍了每一个阿秋可能藏身的角落,我冲出大门外,在走廊里寻找,我甚至询问了保安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在做完这一切后,我敢肯定,女孩早已离开。

手机传来一条信息。我盯着它,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我打开通讯录,拨打了那个熟悉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小程坐在咖啡店的靠窗位置,冲着刚推开门进店的我招了招手。

“和以前一样?”他问。我点点头。小程警校出身,原本在隔壁市的局子当侦查科警员。至于为什么要来我们公司,据他自己所说,警校是当年他爸逼着他选的,自己对这个没兴趣,再加之他称那边治安太好,侦查科没什么事做,便回到自己出生的城市进公司打拼。他在大学期间自学管理和营销,面试时把考官唬的一愣一愣的,毫无意外地拿到了职位。现在小程也算是我小半个上司,虽然我们平日里的关系更像是朋友。

“有要求就说吧,我尽量帮忙。不过这么火急火燎的,你还是第一次。”小程慢慢地搅拌着他面前的拿铁。

“你还和警局那边有联系吗?”听到这句话,小程手抖了一下。“你问这个干嘛?”

“想搜集点资料。”我压低声音,“你能帮忙吗?”

“那得看类型。”小程皱起眉头,“不是,说真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说了你也不信。”我摊手,“我想要凶杀案的资料。”

“不行。”小程斩钉截铁地说。

“真的不行?”

“不行。”

“没事,有空再聊。”我起身离开。

“……等等!”小程叫住了我。

“回心转意了?”我笑着回头,小程看起来很挣扎。

“你不会传出去吧?”他搓着手,紧张地看着我。

“放心,我看完就销毁。”我坐下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小程无奈地叹了口气,“时间,地点?”

“本市。时间……三个月内。”

“嗯…范围有点大,不过我可以试试。”小程总算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多久能给我?”我迫不及待了。

“下周五前吧,要一些时间。”他咽下第一口咖啡,却发觉自己忘了加糖,轻轻地干咳几声。

我向他表示了我诚挚的谢意,闲聊几句后便离开了咖啡店。临走前我回头看他,发现他也目送着我远去。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我最后一次碰见活着的小程。而阿秋呢,依然无影无踪。这期间书生样貌的男子又来了几次,称只是想和我聊聊天。他谈起他弟弟的时候,眼中是藏不住的悲伤。他说他和弟弟一起长大,亲密无间,从来没有分开过,直到遇见了他口中的那个女孩。弟弟迷上了她,疯狂地追求她,似乎也接近成功,最后却因为无法满足女孩的要求而被炸死。男子认为,那个女孩很可能以此为乐。听到这里,我的后背伸出了一些冷汗。他讲得很慢,因为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在纸上的;他讲得很动人,因为他写字的时候偶尔会落下几滴眼泪。日暮西沉时,他便收起纸笔,向我鞠躬表示感谢,然后像风一样消失不见。我低着头沉思,觉得他真是一个有决心的男子。

再次见到小程是周五,也就是他承诺要给我资料的截止日期。警方早早封锁了现场,我只能混在封锁线前的人群中,远远地望着小程家所在的那个小区,楼房的外观不比我家那边强多少。我想起来,小程其实是个很朴素的人,平日穿搭都非常简单,没想到住的房子也是如此平常——此前我从未去过他家。前面挡住我视线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几位大妈高声喊着“来了,来了”,但从封锁线里出来的工作人员嗓门似乎更胜一筹。人群分开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和要求群众让路的警察从我面前经过,抬着担架,担架上的人被白布盖着,看起来像是覆盖头部的地方渗出了鲜红的血。我看着他们把小程抬上救护车,然后车子启动。我推开人群疯狂地跑,周围的人似乎都在看着我,可我管不了那么多。车子启动不快,我追到了驾驶窗口,不停挥着手,口中喊着停车。驾驶员看了我一眼,将顶上那红蓝灯打开,脚踩油门疾驰而去。我还想追,可车子依然渐行渐远。我目送着它消失在十字路口,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地喘气,双掌不停地拍打着地面,怒斥命运的不公。要是阿秋在就好了,她一定能给我继续站起来的力量。真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子,她会是杀人犯吗?我不知道,但也许就是这种神秘感吸引着我,我期望再次见到她。然而她毕竟不在。这是我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总是后知后觉。

过了几天,警察找我去做笔录。询问我的警察面目比较和善,他告诉我,小程是被墙上安装好的炸弹炸死的,他身后的墙壁破了一个大洞。因此警方发现他的时候,他的面部血肉模糊,要不是DNA告知了警方死者的身份,否则他们根本无从判断那是谁。墙上为什么会有炸弹?我问他,可他只是摇摇头,不愿说原因。我怀疑他们也不清楚。不过那个警察倒是透露给我一个很重要的消息:现场发现了一些烧焦的碎纸屑。我猜那些就是小程打算交给我的资料,可惜现在全都被销毁了。他是被我害死的。

我去找了医生。检查完毕后,医生说我有一些精神分裂的倾向,而且情绪波动非常大,这代表了我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他问我是不是脑海里经常有其他人的声音响起,影响我的情绪。我说是,但那是我外婆。医生点点头,给我开了一些药,说是会调节我体内的多巴胺还是什么东西,并告诫我每天服用。我答应了他。

我请了好几天假。我又开始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下半夜,有时候实在睡不着,便从冰箱里找出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下去。喝完后我会肚子痛,胃部的收缩导致我倒在地上蜷成一只大虾。医生的药不知道被我丢到哪儿去了,我干脆放弃了寻找。我起的很晚,即使早早地睁开眼,也只是什么都不做,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和空荡荡的墙壁,回味着这间屋子里缺少的东西。我一直觉得我的生活缺少很多应该有的活力,毕竟我才二十六岁。可是我能够做的,不过是像个死尸一样每天机械地重复着应做的动作,即使大部分情况都在我的控制范围内,我却成天因为过于敏感而担惊受怕。上班,聚会,吃饭,睡觉……聚会或许偶尔能让我提起精神,可那也只不过是短时间而已。我甚至觉得这几天我愈发麻木,曾有的敏锐感觉丢失了太多。下半夜我会陷入浅浅的睡眠,然后梦到阿秋。她还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碎花连衣裙,笑嘻嘻地看着我,身上溅满了血液。我的目光下移,看到了小程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他镶嵌在肌肉组织之间的两只眼珠看着我,用手指指阿秋,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我看向阿秋,她依然对我展示着她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我却毛骨悚然,不禁大声尖叫。另一场梦里,阿秋的面容无比狰狞,身躯逐渐变大,白皙的小手和双脚长出了锋利的爪子,牙齿也变得异常尖锐,活像黑暗童话故事里那些邪恶的老巫婆。她从墙壁上走下来,变得立体,发出难听的嘶鸣声,直直向我冲来。有一瞬间,我感觉她的利爪穿透了我的身体。医生说过,梦是潜意识的表现,那这些梦,代表着我开始怀疑阿秋了吗?至少在清醒的时候,我逼迫着自己不去胡乱联想。

小程的葬礼也很朴素,不大的教堂里只有寥寥十几人。我很惊讶,他从没和我说过他信教。现在想起来,我的确不清楚小程生活中的许多细节。当神父念祷词的时候,我四处观望,发现来的大都是中老年人,也许都是小程的亲戚。我在左侧的座位那儿看到了王总,他正专注地望着神父,一只手放在胸上,看起来悲伤而又自责。

葬礼结束后,我正准备离去,小程的母亲叫住了我。她说有重要的事情和我谈,将我拉到教堂的一个角落。

“林远啊,不介意的话,叫我一声阿姨就好。”他的母亲褪下黑袍,露出深灰色的外套。前些时间的一场小雨让这儿变得冷了起来,我去街上透风的时候,大家都穿上外衣来抵御凉风。

“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问得小心翼翼。

“听说你是我家孩子的朋友?”我点点头。

“你…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被我害死的……我让他帮我做事……他却……”我犹豫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咽了。

小程母亲反而笑了。“别担心,孩子,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当时似乎有些激动。据他母亲后来所说,我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口中不断重复着“是我害死了他……我该死……”,后来还开始扇自己巴掌……也许我只是憋得太久了,需要找到一个发泄口来清除淤积在我体内的负面情绪。

小程母亲的问题把我从爆发后的默然中拉了回来。她说道,小程死的时候,手中捏着一个纸团,上面画了一个长发的火柴人,手里拿着苹果。她问我是否知道其中所隐含的意义,我脑中嗡嗡直响,但犹豫了很久,还是摇摇头,对她说,对不起,阿姨,让您失望了。小程母亲看起来并不惊讶,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她郑重地向我道别,祝愿我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我苦笑着向她鞠了一躬,说请您也代替我向小程告别,祝愿他在另一个世界再也不要遇到像我这样的朋友。她上了车,车往西边开去,我朝反方向走,并不是为了躲避她,而是为了回家。在颠簸的公交车上,我抹掉窗玻璃上的雾,看着街上打着伞行色匆匆的人群。又下雨了。我想,我已经知道小程母亲问题的答案了。

小程画的火柴人手上,也许拿的并不是苹果,而是炸弹。他还特意画上了长发。也难怪这些天她失踪了呢。我曾经那么信任她,可是那名男子打破了我的幻想。

我还记得水管检查员和我说过,爆炸的边缘有红黑色的颜料,现在我知道那些是什么了。那是死去的平面人身体爆炸溅出来的组织物。她可真是大胆,或许她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昨天晚上我突然惊醒,幸好外婆及时出现,阻拦了我的负面情绪。我问外婆阿秋会不会回来。她淡淡地笑了,说只要你想着她回来,她就一定会回来的。我当时头脑并不清醒,对此话嗤之以鼻。走了就是走了,哪有回来这一说?我对她的想法和她对我的想法能一样吗?不过我现在倒是挺期待她能够出现在我的屋子里,以便我亲手了结她。

我现在心中只有愤怒,还有一些幻象破碎的不真实感。我的潜意识其实早已把真相告诉了我。公交车上的电子语音响起,随后车子急停,我差点被甩出去。待其停稳后,我起身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门禁前,刷卡进入那栋破烂的小楼。

打开家门,我却愕然地看见阿秋从洗手间蹦出来,眼睛里有点点泪光闪动。我展开温柔的笑容,让她以为我为再次见到她而高兴——实际上似乎真的是这样。只要你想要她回来,她就会回来的。外婆说的一点也没错。

我走到电脑附近,将凳子拉到打印机旁的纸张前,抓起笔写字。问她这十几天去了哪里。她看到这句话后,哭得很厉害,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可我能够看到她的泪水从眼眶滴落,落到墙壁的下缘,和沙尘、石灰、粉末一起消失不见。我的心一阵悸动。有个词叫什么?梨花带雨?形容此情此景恐怕没什么问题。我甩甩头,将那些念想驱逐出脑海。她可真是个好演员,这样的演技换谁看了都会信的。要不是小程……我不禁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我的手臂不算强壮,但是杀她还不需要用武力。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再度抬头,发现阿秋写下了回答。

这算是哪门子回答?想继续博得我的同情吗?我装出关心的样子,正想继续追问她做了什么,却灵机一动。不妨换个角度试探。我改为问她为什么骗我说那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以及她是如何逃脱男子搜查的。我想看看她的反应。

第一个问题,她急得再次流下了眼泪,只是辩解说自己真的没有遇见过。而第二个问题,她说她把自己变得很小很小,男子根本觉察不到她。我觉得她开始慌了,便追问她去了哪里。

我去跟踪那名男子了。她写下的字开始歪扭而不整齐,心境波动似乎很大。

你见到了什么?

阿秋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而空洞,笔从她手中滑落。我拍拍旁边的墙壁,惊动了她。

你究竟见到了什么?

阿秋突然用手指着我,不,是指着我后面,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我将头转回来,冷笑一声,面前的墙壁空空如也。我还是中计了。

喂,孩子。是外婆。

我被摆了一道。现在她也许藏在哪个角落打算偷袭我呢。

快去追她!外婆的语气突然变得急迫。快去,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为什么要劝我往渔网里跳?我在脑海里大声吼着。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这一切!什么二维生物,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孩子,你又在胡言乱语了。千万别学你妈……

我妈也是你教导出来的!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说:孩子,你还相信我吗?

我无法反驳。

要是相信我的话,就快去追吧。孩子,你从来没相信过身边的人……

我躺倒在床上,闭目养神了十秒钟,起身飞奔出门。

我在走廊里快步走着,一户一户地敲门,门里探出一模一样的脑袋,一模一样的双唇一开一合,告诉我不能进去找人。我来到妖媚女孩的门前,敲了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我更加用力地敲门,大声问屋里是否有人,可我敲了两分钟却没人应答。

我下楼叫上保安,说六楼有一户业主的房子内部发出奇怪的噪声,请他帮忙查看。电梯不知何时坏掉了,停在数字“4”上半天不动。我们爬上六楼,看到女孩家门缝下面渗出一些水,保安说应该是水管爆开了。我看着他一根一根寻找着房间钥匙,不由得心急火燎。像是过去了很久,保安终于找到了它,我看到柄上刻了一只小蝴蝶。他将钥匙插入锁孔,扭了三四下,门打开了。

水已经漫到了客厅,保安赶紧冲上去将水闸拧紧,让水不再从那个黑洞洞的缺口中流出。我踏着满屋的水走近水管,仔细端详着破裂的边缘。那里有一些红黑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颜料。我一阵反胃。

“这家人还挺有格调,”保安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后,笑着说,“你看。”他指了指水管另一侧的底部。

那里画着一个发夹,粉红色的,不细心很难看出。我惊叹于保安的过人眼力,可我的身体却在一直颤抖。我知道,这不是画上去的。

这是阿秋的发夹。几分钟前,这个发夹还别在她的头上。

阿秋死了。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保安投来奇怪的目光,我无暇顾及。她在我记忆中最后一个表情,定格在了我幻想出的墙壁上。墙壁外观和我家的墙壁差不多,只不过整块画面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模糊,就像是调错焦距的照相机突然摔在了地上,永远也不能复原。

不过至少,阿秋用生命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

三天后,男子来找我。他看起来比之前要瘦弱,但是身子却更加挺拔了。我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头发乱蓬蓬的,睡衣还没脱下来,床上凌乱的像个鸡窝。

你还是对我撒谎了。男子看起来在冷笑。

“你其实听得到我说话吧?”我也对他回以冷笑。

“你怎么发现的?”男子毫不避讳地张口,发出了声音。听起来有点像电子音,但比那个要流畅许多。

“直觉,”我拍了拍脑袋,“里面有个声音在与我交谈,它给了我很多有用的建议。”

男子点点头,瞬间飘到了对面的墙壁。“你那时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是啊,”我叹了一口气,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谁能想到呢,她居然把小程……”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复仇了。”男子也陷入了回忆,瞳孔变得散了一些。

“所以说,阿秋是你杀的?”我问他。

“原来她叫阿秋啊,”男子点点头,“真是个美丽的名字。”

“可惜却没有美丽的心灵,”我说,“对了,你能到我床上来吗?”

“为什么?”

“我这几天太累了,这么盯着墙壁实在不舒服。”

“真是奇怪的要求。你们人类都这样吗?”男子飘到了我的床上。

“我比较特殊。”我作势躺倒在枕头上,指指另一个枕头,“这个是给你的。”

男子笑了:“我可不能把头枕上去。”

“也对,那你应该可以‘躺’在枕头下面,”我闭上了眼睛,“要是能够一直这么在床上永远不起来,那该有多好。”

“你们难道不用工作的吗?”男子有些疑惑。

“我们是有惰性的,”我回答,“有些事情,太麻烦了,就不想去想,不想去做了。”

“有意思。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互相了解对方。你看怎么……”

“我还没说完呢,”我打断他的话,“但是呢,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这些事情和惰性无关。”

“更有意思了,你说吧。”

我从枕头旁拿起一个遥控器,望着待在那个地方不动的男子,说:“比如说,我上学时学的是计算机,对高科技什么的挺在行……你在听吗?我马上就要讲到我们做朋友的事了。”我冲他笑了一下。

“好吧。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想问个问题。当然,与现在谈论的无关。”

“你问吧。”

“你的……呃,那个叫什么来着……床单,拿去洗了吗?”

“差不多吧,”我诡异地笑笑,“想见识一下人类的高科技吗?注意看天花板,千万别乱动!”男子照做了。

我按下遥控器,镂空层底的大磁铁块被弹簧盘托着急速上升,和我粘贴在那块床垫下的磁球相互吸引,并不强大但足够多的磁力使得那块正方形的床垫下坠,和磁铁块紧密结合在一起。将道具买回来后,完成这组机关只花了我几个小时,即便如此,我布置的时候仍然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就能完工。男子的躯干正好处在正方形的中央偏左的位置,瞬间被切成三段,红色的颜料渗了出来,他的表情并不惊恐,反而有着对未知事物强烈的期待。看来他到死都想见识见识我口中所谓的高科技。

是啊。阿秋死时我才想起来,男子也留着长发。我一拳又一拳地朝男子的脸上打去,打得他面目全非,没有DNA,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就像小程的尸体那样。不,小程比他好太多了,他现在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阿秋,我帮你复仇了。我看向对面的墙壁,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泪如雨下。

还有小程。

只是,对阿秋,那四个字,我再也没能说出口。我不敢说,也不该说。

我们从来都不在一个世界。

我比任何人都明白。

今年的秋天似乎比以往来的更早。时大时小的风吹起落在街头的黄叶,将某一片吹到了我的脸上,我轻轻拨开,继续走着。

医生给我开了第二次药,我每天坚持服用,外婆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下半年的精神检查中我似乎表现优秀,医生高兴地说我恢复得很快,我也的确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比以前更加稳定了。我向公司递交了辞呈,王总虽然非常诧异,极力想挽留,但最终还是尊重了我的选择。临走时他悄悄给我塞了两万块钱,说这是他欠我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收起来,转手便将这些钱寄给了小程父母。我不打算离开这座城市,因为它承载了我太多的过去——我是一个恋旧的人。从公司辞职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当个自由职业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许会比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要好上一大截。要知道,我才二十六岁。

阿秋,多美丽的名字。书生样貌的男子满口谎言,只有这一句最真。

我回到家,打开房门。这里变得空荡了。前些天卖掉了一些无用的家具,使得整体布局看起来更加简洁而干净。我关上门,一直在等着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我幻想着透过猫眼看向门外,小程正朝我挥着手。我打开自己在脑海中构建的门,请他进来,为他泡一壶热茶,茶杯碰撞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促膝长谈后,我送别小程,进入洗手间,满心期盼着阿秋会从镜子后面跳出来,穿着红粉相间的碎花连衣裙,脚踩白色帆布鞋,脖子上挂着一片枫叶,头发一直垂到腰际。我伸出拳头作势要打她,她一闪身躲开,笑吟吟地看着我,弯弯的眼睛里,遍洒着如水般温柔的月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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