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风文澜】父亲的自行车 / 郭旭
父亲的自行车
作者 / 郭旭
父亲是一个生活俭朴的人,一生烟不抽酒不喝,更不用说胡吃海喝、耍钱赌博的不良习惯了,后来因为身体不好经常吃药,以至于连清淡的茶水也不喝了。没有个人的生活爱好,每每让我们做晚辈的人不知咋样孝敬为好,进入老年以后,一生不敬嘴的父亲开始喜欢吃一些小零食,我们也乐得他有一种嗜好,就经常买着满足他,可久而久之,问题又来了,啥东西再好,吃过一段时间就不喜欢了,甚至心生厌恶,再加之零食吃的多了,身体逐渐发胖,又引发了健康问题,但回想老人一生的艰辛,还是忍不住经常大包小包的买回家,得到的却是不断地唠叨和挑剔,难怪母亲数落他“真难服侍”。
老父亲已经快八十岁了,一辈子勤恳、负责、认真、节俭,唯一喜欢的“奢侈品”就是自行车了。
六十年代初,父亲初中毕业,响应国家号召支教,做了一名乡村小学教师,被分配到离家十几里外的姜村公社当老师。每个周末步行往返实在不便,就萌生了买一辆自行车的想法,刚参加工作每月二十九块钱的微薄工资,加之一家将近十口人的大家庭,老的老小的小,按下葫芦浮起瓢,都眼盯着这点钱,要买一辆将近二百块钱的自行车谈何容易。父亲是个执着的人,在平常的工作生活中,省吃俭用,从牙缝里一点一点往出抠,有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经过几年的积攒终于存够了买一辆车的钱,在一个商业系统当领导的亲戚帮助下, 如愿以偿的买到了一辆崭新的六二型飞鸽自行车。
骑上这辆自行车,父亲如获至宝,节俭的父亲特意花了一块多钱买了一盒上光蜡,工作之余就是反复地擦拭车子的各个零部件,看着铮明瓦亮,一尘不染的车子,幸福与满足的感觉时时充盈在心。那时候我还很小,为了让我也跟着分享这份快乐,父亲又托人用粗铁丝加工了一个儿童车座,绑在车梁上,一有机会就把我带到学校或是亲戚家去。记得有一回父亲要到普集火车站办事情,非要带着我去看火车,先天晚上就给我讲火车是啥样子的,我一直想象不来,急得他用两根筷子平行放在柜盖上,形象地说火车就是在两个铁筷子上跑的比汽车长好多的车,还形象的给我演示了火车的鸣笛声,我终于对火车有了朦胧地想象,后来还带着我到东风飞机场看过机场上停靠的飞机......这一时期可能是父亲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吧。
六十年代末,我叔父 做生意失败了,欠下了一大笔帐,为了偿还那笔欠款,父亲和爷爷变卖了家里凡是能搬动卖钱的所有东西,还借了亲戚一些钱填平了窟窿,就这也没舍得卖掉那辆心爱的自行车。
“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遇国家政策调整,父亲也由公办教师下放到本村变成民办教师,每月三十六块钱的工资变成了每天合不到三毛钱的十分工。那时候生产队劳动效率极差,大家出工不出力,地里也打不了多少粮食,国家对粮食实行统购统销政策,完成国家任务后就所剩无几,生产队分配的夏秋口粮连半年都维持不下来,十几口人的大家庭面临着无以为炊的境地,无奈之间,父亲和爷爷叔父他们商量,分家异爨,自谋出路,在分家前为了完成小叔父订婚任务,他忍痛卖掉了心爱的自行车,用卖车的二百四十块钱安顿好了叔父的婚姻大事。
七十年代初,父亲被调到十多里外的村子教书,还要在工作之余进行副业自救(父亲有用芦苇编席的手艺),没有自行车实在不行,千辛万苦筹措到三十多块钱到乾县北街自行车市场买回了一辆旧自行车。父亲骑着这辆旧自行车每天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白天在学校里工作,晚上回家窝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篾一篾的编席,每天加班到夜深人静,冬天的夜晚,寒气袭人,手指关节处裂开一个个小口子,有的还往外渗血,席篾又硬又冰,手指抠在满是尖刺的苇蔑上,刺骨的疼,其中辛苦,没有经历过饥寒交迫的人是无法理解的。每个星期都要编好两张席,星期天天不亮就起床(那时候实行社会主义大集,只有星期天才有市场交易),躲开村子里积极分子的监督和举报,用车驮上席子到周围的集镇上去变卖,或者走村串乡换点粮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这辆破旧的自行车,就这样驮着我的父亲,也承载着我们一家五口人的生计艰难前行。
数年后父亲又恢复公办教师身份,我家的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那时候生产队为了搜肥,常会和社员协商拆掉社员的危旧老房子,土肥归集体,然后由队里出工出力重新盖好新房,个人只承担盖房的匠人工钱。父亲和谈一恒队长协商,把我们家 原来的两间房子拆了,盖起了两间半新房,住在相对宽敞的新房子里,父亲又燃起了新的希望,省吃俭用攒钱,托我当县领导的舅舅再次买回了一辆的飞鸽牌加重自行车,父亲兴奋地让我翻沟越岭到五六里路外牛池沟的表叔(表叔在西安电缆厂工作,从厂里带回许多废电线和缠绕电线用的塑料带)家取回了一大卷黑色的塑料带和一卷涂着银灰色金属色的纸带,还有五颜六色的细电线,细心的父亲先用纸带子把大梁等部位缠裹一遍,然后再用黑塑料带缠裹一遍,用细电线把后座等部位缠裹得严严实实,前后车轴配上五颜六色的毛圈装饰,上高中的大姑姑在学校做手工,用彩色的塑料绳子编了一个漂亮的金鱼送给父亲吊在车子的钥匙环上,父亲骑着装扮漂亮的自行车,用那时流行的一段快板书来形容叫“偏开锁双转铃,金猴银猴舞金龙,双轮飞转噌噌噌,只看见车子听不来声。”真是幸福满满,春风得意啊。
有一次三叔父借了车子去一趟彬县,回家时捎带了二百多斤煤,父亲看到后座缠着的电线磨烂了,一些部位的油漆蹭掉了,车子部件夹缝里满是黑黑的煤土渣,心疼的父亲狠狠地数落了叔父一回,然后又是水洗,又是擦抹 ,唠叨了好长时间。
我们那一代流行定娃娃亲,我十岁的时候,眼看着和我一般大的一伙子大部分都定了亲了,父亲情急之下又一次忍痛割爱,卖了心爱的车子,所得二百块钱给我定了亲,又一次从县旧车市场推回一辆半新旧自行车。
文革结束了,父亲提了工资,国家的农业政策也得到调整,粮食问题基本解决,父亲又攒钱买了一辆加重自行车,父亲用这辆车子驮着我读完了初中,又驮着两个妹妹读初中,家里的粮食多大半都是被它一袋一袋送到面粉厂,换回一袋一袋细米白面,养育我们兄妹三成长学习。 。我也踩着这辆自行车学会了骑车,并骑着这辆车子到乾县城从北乡的老乡车子上驮过几百个柿子,和叔父他们一块翻过漆水河到西北农学院的菊良农场换回一百多斤的小麦种子,为了完成大队分配的农副产品任务,骑着它到临平以西的乾县、扶风交界地带收过两回鸡蛋,到县粮油厂驮回了加工的菜籽油和油渣 ......
一九八三年,我还在县一中上学,我家和小叔父和伙买了一台中型半自动磨面机,那时候生意特别好,过年的那一个月净挣了四百多块钱(当时父亲的工资也就四十几块),高兴得父亲当时就托亲戚花了一百八十多块钱,又买回了一辆六二型加重飞鸽自行车,新车归父亲,原来那辆 七八成新的车子从此归我,我就是骑着这辆自行车完成了学业,走进了社会。父亲那辆自行车也一直伴随他多年,陪伴着他穿梭于家和学校之间,陪伴着退休后的父亲穿行在田间地头、四里八乡,陪伴着他驮着孙子赶集上会乐享天伦,成为陪伴父亲最长,最让他开心快乐的好伙伴。
后来 父亲老了,骑车已有点力不从心,于是买了一辆天津生产的黑马牌电动自行车,那辆陪伴他多年的旧车还舍不得扔掉,被他放在后院的柴房里,过段时间就会推出来擦擦灰尘和锈迹,润滑一下零部件,骑着它在村子周围溜达一圈,那种复杂的心情也许只有他最清楚。
这些年父亲多半时间住在咸阳,先是和我母亲陪孙女、孙子上学,现在孙子们也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一对老人每天除了买菜购物,就是到广场听秦腔、看热闹、锻炼身体,晚年幸福的日子让他认识到坚持锻炼的重要性。
前年小外甥女考上大学,把她的小坤车送给了外公,父亲又一次爱上了自行车,每天上下楼扛上扛下,骑着它活动身子骨,稍微远点的路途,或者买点比较重的东西,都要骑上这辆小坤车,一会东一会西地忙活,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完全不像个快八十岁的老年人。
久违了的自行车又回到了父亲的生活之中,只是这辆车子被父亲赋予了新的内容,那是对幸福生活和生命延续的希望和渴求。
二零一八年一月二十一日于汉中
作者简介:白身布衣郭旭,乾县西阳坊人氏。好读书不求甚解,心态平和,不求闻达,不厌世亦不媚俗,虽年过五十而率真之气尤盛。常以”非因果报方行善,不为功名亦读书“自勉,存平常心忆过往事,述普通人,发真情性,古无忧氏之民欤。
主 编 : 张 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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