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盅 王 第五章 大王爷的书子

盅 王

作者:老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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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爷的书子

一早起来,满公昌序替杨恭安排好东西,打了个小挑挑着,更约了两个有点威信的又和吴家有点熟悉老辈,说了在岩龙坪集上会合,一起上牛栏坡说合。于是便陪着吴老爷子一起,起路去牛栏坡。一起大家结既解开,心里便松了不少,一路上说些渔猎农事,吴老爷子和杨恭更是说到些艺上事来,老爷子觉得后生头脑活络,心里很是喜欢,有心想提点下这小子,只是觉得时候还不到,大家一路闲话,不知不觉,来到了岩龙坪,是小山冲到牛栏坡间的一个小集,恰今天赶场。这岩垄坪有一条小河,蜿蜒着穿过整个镇子,把个镇子一分两半,由一条风雨桥连接着两边。

时候已近响午,场已经开始登了,各地三乡四野山人挑野货鲜果、牵牛赶羊的,陆续赶来,姑娘后生红红绿绿的,好不热闹。小街边的小店也火热得很,庄稼人难得一闲,集上见几个好友,便你拉我拽的,进小店去,来几碗酒。喝个脸红脖子粗的,快活一天。

杨恭几人来到集上,合了两个老辈子。免不了也去看下猪牛等畜生行情,问些山货行价。待得兜一圈,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昌序便悄悄吩咐杨恭,约老爷子到小店里打个尖。老爷子也不推辞,恰好街头有个小店,一幅对联倒是蛮有意思,“一间三柱两瓜屋;几桌五湖四海人”,吴老爷子笑道:“这店老板倒是有点意思,咱们就在这坐坐如何?”众人当然应允,当下进去坐定,叫几个小菜,上壶酒。这店对联有意思,几个小菜味道也还不错。几个人正一边品聊些集市行情,又走进来三个人,为首一个五十多岁,精精瘦瘦的,声音倒是不小,一进来就吆三喝四,让老板上酒上菜。老爷子对身边炳辉说:“老弟,这不是岩龙坪这里那个富老毛吗?”炳辉仔细一看道:“是哦,这家伙也上街来了。”杨恭不认识,便敢忙打问,老爷子便说:“这富老毛大名张齐富,也是个有点手段的人,学的梅山教,是十方坪大王爷蒲大佑的徒弟,只是人有点猥琐,心胸小,做事常常做绝,有一回这家伙去偷砍龙家的木,被龙家人逮到,也没把他怎么着,就是骂了一顿,这家伙回来心里不舒服,结果就给龙家放了个梅山蛊,搞得龙家几口人差点小命都没,是我到解的蛊,也让他大病了一场。后来不知道他到蒲大佑那里怎么说,蒲大佑反而叫人带信说我欺负他的人,我把事情一说,蒲大佑虽然没说什么,但大家面皮总是伤了。”众人听得说,都不禁摇头,真是冤家路窄,偏在这遇上了。还好还没看到他们,要不还真尴尬了。昌序接道:“按说大王爷人虽然行伍出身,有些护短爆气,但也还算一号人物,怎会收这种徒弟?”“听说是点什么亲戚来的!不过这富老毛可不知道,学梅山教要没有点德行,那可是断子绝孙的下场,你瞧他现在五十多了不还没个子女么,人做到这分上,那还有什么意思!”老爷子说完,回过头来看杨恭,问道:“孙崽,我一直没问过你哦!你这艺是从哪学来的?你师傅是哪个呢?”杨恭恭恭敬敬答道:“我师傅不是我们这地方的人,名讳他老人家不让我说,老人家每年总会出去行乞大半年。我小时候被他带去,只管学,四五年间跟他东游西逛的当叫化子,走到哪住到哪,他也不告诉我是哪一行哪一教的,只说先学以后自然晓得。一直到有一天,他老人家跟我讲,说我跟他缘法尽了,要我回家,自己去走后面的路。我不肯离开他,他笑嘻嘻的也不说什么,只是一夜起来,他人就不见了,我怎么也寻不着,没办法,我才回家来的。”吴老爷子听得,也不追问,便接着道:“看来你师傅也是个异人哪!他带你去的时候,有没有把你带到过一口水井边,有没有问你说'有人来没?’”“有啊!我跟他去的时候,快到他家的一口水井边,他就回过头来问我说:'小鬼,有人来没?’我回答说:'有没有人来又怎么了?’他老人家楞了半响,才说:'有这么回答的么,你小子狗日的还真是个怪胚子,哈!’说完也不管,自顾自走了,当时候我可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吴老爷子失笑道:“我大概猜道你师傅是哪一教人了,不过他既然不跟你讲,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也不好乱讲。你也确实是有点运道,你知道你当时要是说'没人来’那么你也就没后人了,你要是说'有人来’那他就不会教你了。你家伙说'有没有人来又怎么了?’问得他倒有点不上不下了,难怪他要发楞,哈哈!也是你命大,你师傅这一教,法术是很厉害的,只是略带着几分邪气,福薄的人,难得有个好下场,不是有大福缘的人,入了这个门难有善终。我要不是看到你那破血蛊的手法,也想不到这上面去,以前见识过一些这类手法,确实厉害!”杨恭听得老爷子如此一说,不禁头上汗浸浸直下,楞半响才说道:“难怪师傅有时候老是瞪着眼睛说我'你狗日的有福气,老子咋没你那命!’原来指的是这些。舅公,你老人家要是晓得我师傅是哪一教,你告诉我一下咯!”老爷子捻着胡须笑道:“讲不得,讲不得,要是讲得,你师傅早就告诉你了,哪还等到今天,你师傅他不跟你讲是为了你好,以后你就晓得了,他是羡慕你,不过你的坎可还没过啊!还得要看你造化了。”

杨恭是个乖巧人,听得老爷子如此说,就隐隐觉得能帮自己过这道坎的肯定是他,正想开口,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接着唢呐声也大起,众人抬眼看去,原来不知道是哪家老了人,正在出殡,按这边习俗,灵棺过村过寨得鸣炮吹唢呐。送灵的人不少,旗锣鼓伞,祭丈祭对,拉起蛮长,八大金刚抬着老棺,孝子前面拿着引魂幡,正往这街口来。几个正想询问是哪家老了人,还未曾开口,就听得那边富老毛问边上两人:“是谁家死的人?”那两人答好象是坝田坳那边的,那富老毛就粗声粗气的说:“那道工师是哪个?狗日的过老子地盘都不和老子打个招呼?”那两人也说不知道是哪家的道工师,富老毛听两人都说不知道,就笑道:“老哥俩看着,这人既然不讲礼数,我富老毛就来让他晓得点规矩!”说完就在那扣指捻诀,念咒完毕,突然拿起酒杯,酒杯满满一杯酒,富老毛拿起一翻一扣,就扣在桌面上,半滴酒也没洒出来。只是富老毛这边一扣杯子,那边八大金刚却是一齐叫声苦,顿时觉得那棺木象个小山般压将下来,八条大汉只挣得青筋直爆,汗透衣衫,却只是腿肚子打抖,莫想走得一步。眼看就要垮下。边上送灵的人看不对,敢紧过来帮忙,一大堆人肩扛手托的,叫苦连天,总算没让个老棺着地。却直是休想再动了。边上的几个道工师傅,见势不对,掌旗的就敢紧烧香化纸,嘴里咿咿呀呀的唱着,跳将起来,做道工的,讲的是吹敲弹唱跳写画,不过这吹敲弹唱写画可不是弹琴吹箫写字画山水,而是吹法螺敲法器弹法弦唱经跳咒写榜画符。这道工从棺木前跳到棺木后,又从后跳到前。那道工一跳,这富老毛的杯子也跟着跳,这杯子一跳,那边抬老棺的人脸上就见些轻松。只是那杯子虽然跳却不见翻过来。富老毛就眼睁睁的盯着杯子,脸上略见些紧张。

这边杨恭见富老毛这般,不禁有气,跟吴老爷子低低说道:“天大地大,死人为大!这富老毛也忑过分了些,就为一时心情,却把别人家老人不当数!”老爷子也低低说道:“这就叫有艺无德,有法无道,梅山教本是武教,杀伐重,没点德行来化解戾气,难免没个好结果。这富老毛不知道修阴德,只知一味的逞能。总会遭报应的。”炳辉在边上也低低说道:“不晓得那道工翻不翻得了富老毛压的山!”话犹未了,只见那个掌旗的道工跳到棺材边使劲一跳,边上两道工上来一托一抛,那掌旗的就一个筋斗翻过棺木去。那边一翻过去,这边富老毛的杯子就跳翻过来落在地上砸得粉碎,酒水洒了一地。抬老棺的几大金刚顿时就一声喊,利马直了腰,棺木也轻了。先不走,还等那道工师傅把孝子叫过来,爬到棺木上去骑着。也恁怪,棺木上多个人,抬的人却不觉得重,随着一挂鞭炮响起,八大金刚反倒是健步如飞,走得是稳稳当当。

那边道工师傅长出口气擦了把汗,这边杨恭几个也为他松了口气。偷眼去看富老毛时,只见富老毛铁青个脸,眉稍一跳一跳,显然是没想到那道工翻得了他压的山,边上两人也楞了眼,不知道说什么好。众人都以为富老毛会就此罢了,店家不知道什么事,赶紧数了个酒杯过来,没想等店家一走,富老毛咬牙切齿恨道:“狗日的,老子今天要让你过了这条街,我富老毛就不姓张了。”说罢,拿过个空碗,架上两根筷子,对着那碗筷念念有词,然后一掌就往那筷子上砍下去。

且说这边,吴老爷子看到富老毛在碗上架上两根筷子,脸色就一变,杨恭也叫了声:“拐!”站起来操起店里八仙桌边的两条长凳,就冲出店去,恰好这时候老棺走到小店前,那边富老毛一掌下去把两根筷子砍断,就听众人得发一声惊喊。抬老棺的两根龙杠一声脆响,登时从中断开,得杨恭手快,迅速把两根长凳往往棺木下塞,只听“碰”的一声,棺木掉下来落在长凳上,把个孝子从棺木上颠下来,半响爬不起来。抬老棺断杠可是大忌讳,如果翻了杠,棺木沾了地,那死人和孝家可是多久都翻不起身、转不起运。除非是有生死大仇,无人如此弄人。众人一声惊叫过后,顿时都张大嘴巴傻了眼,一时间半条街上鸦雀无声。

待得众人醒过神来,杨恭已经趁乱回到了店里,那掌旗道工知道附近必有高人了,虽然心里极恼怒,却没办法。谁叫自己技低一筹,也来到棺木前作了个四方揖,扬声说道:“小子出门行艺,只求能解罪积善,超度亡人,能安生往西天极乐!今送亡人入归,路过贵地,趟有礼数不周,得罪高人,一切过错,具请见责于我,勿与亡人为难!孝家为难!小子在这给各方高人见礼!”说完又团团作了个四方揖,却半天没见反应。

你道是怎的?原来是富老毛看到杨恭把两条长凳塞在棺木下又跑回来,就站起来看,一眼就看到杨恭桌上的吴老爷子,杨恭他不认识,吴老爷子他可是认识的,就赶紧缩回头坐回去,却是杨恭恼他做事太绝,也小施了个挪移法,富老毛一坐小去,屁股下那条凳子就象突然断了般,坐了个空,一跤坐到地板上,一慌手脚,把个桌上的菜盘子碰倒一个,兜头盖脑的浇了不少菜菜汤汤的,极是狼狈,腰还在凳子上撞了一下,撞得生疼,爬起来一看凳子是好好的,自知不是吴老爷子的对手,偷偷从后门溜了,却不知道是杨恭的手脚。

吴老爷子看到富老毛被杨恭捉弄,也暗暗心惊杨恭好快的手法,心里也知道富老毛不认识杨恭,这笔糊涂帐,怕是又要算到自己头上了。便说道:“孙崽,你这一下,怕是惹麻烦了哦!”杨恭赶紧说道:“得罪你老人家,在你面前献丑了,我只是恼那家伙做得太绝了,小小捉弄他下,让他回去痛个十天半月的就没事了。”老爷子道:“富老毛是没什么,可是十方坪大王爷可不是好惹的人呐!”“富老毛又不认得我,他怎么晓得?”老爷子暗暗叹口气,心道他不认识你难道不认识我么?他找不到你难到不会找我么?却也不好说出来,毕竟是年轻人哪,冒,不懂事。摇摇头,说道:“算了,我们快吃吧!不早了。”

正说间,却见那道工走进来,原来是见到垫棺木的凳子是这店里的,知道人在店里,就走进来看,一见是吴老爷子,暗吃一惊,方圆一带行艺的,谁不知道吴老爷子?只是以老爷子的德望怎么会做这事?那道工心下忐忑不定,向吴老爷子作揖道:“原来是你老人家在这里,请你老人家放我们一马罢!我们要有什么得罪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只管吩咐,只要是我们该做的,一定去办!”老爷子一听,这个误会可不能不解释,赶忙道:“你莫搞错了,不是我们做这事,我是做这事的人么?倒是这位小兄弟帮你们垫的凳子,做事的人已经走了,我也不说他是谁了,他会有报应的。你们赶快收拾下上路吧!不要误了亡人的吉时!”那道工听说,便道:“我们原也不信你老人家会做这事了,谢谢这位小兄弟了,改天我们一定登门道谢!有你老人家这一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那道工自回去收拾上路不提,这里杨恭几个也吃完出门,按先说好的老爷子俩先上牛栏坡去,和家里人先打招呼。杨恭几个后上山,先在半山把放的血蛊先收了,法一解那几只鸡也就死了,然后把死鸡和其他东西都拿到外面烧化了埋了灰,便来到吴老爷子家门前,放起了鞭炮扶礼。吴家是大户人家,比起小山冲杨恭那家,气派就不一样。七柱七瓜开口屋,左右厢房跑马楼。杨恭到此,未免觉得有些拘谨,还好陪来邻寨的俩位老辈这里熟悉,就张罗着把杨恭带来的礼品呈上,把带来的酒菜吩咐拿去厨下去做了摆将上来。家里人已经先得吴老爷子的话,也就接下照做了。只有吴家老大俩口还有点气不过,一直没开脸,冷言冷语的。几兄弟除开老三,也都是不冷不热的。说些夹枪带棒的话。舜英姑娘家脸皮薄,也没拢边。酒席上昌序和俩老辈就在尴尬的气氛中极力说和,杨恭也说了些赔礼道歉的话,总算把这事揭过。只是杨恭想问老爷子些什么,却再也不好开口,闷闷回了。

一过几日无事,这一日老爷子正在屋里看书,突然老四跑进来道:“爹,有人给你送书子来了。”侗家人,管请贴叫书子。老爷子问:“哪个的书子?”“十方坪大王爷蒲大佑的。”“什么?”老爷子一惊,“快拿来我看!”

作者简介:

老农,男,真名姚寒俊,湖南省新晃侗族自治县人,侗族。幼贪玩,学无所成,南下务工。辗转数十年,颇历坎坷。捡些个江湖风雨,组成几个文字,贻笑大方!有新旧体诗歌百余首,散文、短篇小说散见杂志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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