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阿姨
灭绝阿姨
——今天
我又被抢啦!
很不幸,我就是她们眼中的富翁之一。
今日被我称之为灭绝师太的,便是抢废品组织中的领军人物,有幸与之结识,从此诚惶诚恐,再不敢将纸盒弃于楼下,而是敝帚自珍,集于阳台,盼有缘人以金银换之。绕道而行至今已有半年之久,不幸衣物回收必须下楼,于今日冤家见面分外眼红,再次被抢,久不能抒怀,以笔安慰,但求再无相见日。欲知详实,请听我细细道来。
余欲断舍离,步行至楼下衣物回收箱。刚开箱门,倏尔有声道:“娃,你把衣裳给我嘛!”大惊以至于汗毛竖立,听其乡音之浓重,熟悉却又胆颤,唯恐是昔日灭绝师太来访。回头,果然!
一年前,我乃无名小卒,惨遭败仗,今日又毫无准备地遇上灭绝师太,生性胆小,本想一逃了之,却被转身看到的这张脸,吓得迈腿不开,无奈再将衣物转手相让。
再次被抢。颜面扫地的我强装镇定。留在原地,竟混乱了言语方式,于是接下来我要好好给众伙儿说说这灭绝师太!
六号客栈楼下总是盘踞着三个收废品的老妇人,这一隐秘组织常常混迹各大高校江湖。路过她们的时候,我总是想起中国餐桌上的那盘菜,美味且珍贵,但总会只剩下最后一口。谁都想再吃一口,谁又都不会先把筷子伸向它。这种复杂的心理活动常常存在于三个妇女之间,从言语到动作,让旁人看得好不尴尬。
众多垃圾桶一字排开,作为她们的埋伏战地设置于六号客栈东侧。当有学生取完快递去垃圾桶丢包装纸盒的时候,三个人看似谦让,其实谁都在内心祈祷,希望这个丢垃圾的学生能走的离自己近点,再近点。以便给自己的掠夺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看吧,注定了,这个纸盒是我的囊中之物!”
当学生走进某个老阿姨,她的心里一定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你会看到,那一张张被狡猾和伪装纠缠着脸,拼命挤出一脸的笑,用来配合这得意的内心戏。这是天生的演员,却在扮演慈祥老奶奶的戏码上,由于动作过于迅速而露出了一点破绽。她们总是担心会被人抢了去似的,练就了一副唯快不破的高超技艺,然而只有我们知道,真正被抢的,是自己。
一年前的我,刚从外面取快递回来,才靠近垃圾桶,灭绝阿姨的自动识别系统便将我锁定——目光追随我手上的包装纸箱。我本没有打算在此时拆开,但她的眼神似乎在警告:想从此处过,留下纸盒来!身处险境的我来不及细想金庸笔下的人物原型,被这样一位江湖人士所要挟,高手过招,招招致命。从她眼睛射出来的可怕的光,小而如炬,不寒而栗。赶快投降才是上策!只好三下五除二地拆了快递,将纸盒双手奉上。本想维持最基本的尊严,伪装成富有爱心的投递者,没想到早已被看穿,她对我不屑一顾,大侠比武,一个眼神便已分胜负,我不配留下宣言,我只是被秒杀的其中
一个……
只好自己给自己说了一句“谢谢你!”然后回答:“不客气”。尽管很生气,但依然要保持微笑!我安慰自己,然后大口大口的深呼吸,捏紧了拳头,克制自己没有捡起石头向那个拖着大口袋扬长而去的背影砸去......
我总是不理解,那种并不缺钱花的人物,不在家催儿子结婚,不唠叨女儿嫁人,不为了送孙子去幼儿园鞍前马后的操劳着,反而出来和大家一起抢废品。似乎不符合常理。但是突然意识到,如果解释为:这只是一种生活态度,那么一切都可以说的过去了。
女人最擅长勾心斗角,但在可以卸下伪装公开战斗的时刻,她们也丝毫不会惧惮。渴望都写在脸上,毫不掩藏。如同误入富人区的乞丐,拿了一个麻袋准备收揽同情的同时又对富翁们嫉恶如仇。丢废品的学生自远处而来,她们严阵以待,面露凶光,常常不等拿着垃圾的人走下台阶,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
于是今天,我又被抢了!
走进,肩膀以上便是红红的挤满皱纹的狰狞脸,除了圆圆鼓鼓的肚子,其他部位不足以让人想到肥胖一词。但只要你与她过招,不出三式,你便了解,何谓高手在民间。
在这个傍晚时分,一辆运载垃圾的三轮车本来应该为这一天的争夺画上句号,谁知那司机今日却是冷眼的旁观者,看着我备受凌辱,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个中年大叔胡子眉毛一大把,看似霸气外露,却在这群女人的面前,形同摆设。若非亲友,该是遭受了多少江湖的刀光剑影才能练就圣人一般的气度,点上一支烟,心平气和,让这些个灭绝老阿姨在三轮车上跳上跳下,左包右揽......
别看她们一大把年纪,此时我只能感叹:阿姨好身手!似乎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在她们的眼中都可以发光,小到一纸片大到快递盒。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这些可以与钱划等号的东西早已被她们收入囊中。好一曲战斗之歌,在这冬日的斜阳下的三轮车上,回旋又起伏:
寒冬不再寒,废品漫天落,待到满载而归时,灭绝师太是传说。
委屈不已,我也只能落荒而逃。回到六号客栈便告及其他江湖义士,不料被抢者多不胜数,大家口耳相传,于是有了“今天,我又被抢了”的呼号!唯恐再遭毒手,吾只好继续绕道而行。
今日有缘相见,将自身不堪回首之事告知于众,好言相劝,免他者再遭不幸。恳请谨记:灭绝师太并非传说,若尔等不信,请君自提快递盒到楼下一试便知。若童叟无欺,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关于把自己的衣服给收废品的老人,我想拒绝,原因是担心她以后会穿着被我丢弃的衣服继续在宿舍楼下收废品。我曾亲眼看到过她们当中有人穿上了与她们年龄气质完全不像符合的衣物。我不知道我该怎样面对那样的情景,如果那个人是我.......
每次看向那些收废品的人,我总是想起很多年前甚至现在依然可以见到的一幕:一个佝偻年迈的水泥工人,穿着一套高中校服。
这触目惊心的画面,总让我无法直视。说不出的心情,那些佝偻的背,沧桑的脸,粗糙的手,塞进一套套青春靓丽的衣服。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没有因为自己的衣物能帮助到人而欣慰,反而是道不出的辛酸。如果那是我,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如何……
晚晴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