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毛颖《深水爆破》(八)

【阅读悦读丨小说】毛颖《深水爆破》(二)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24

孟宪军在车里看到市府大楼的时候,向阳刚刚踏进检察院大门。

他迟到了。不是因为“明星效应”,而是睡过头了。

他不记得上一次“睡过头”是什么时候,肯定已是很久以前。

凌晨时,他浑浑噩噩地驱车返回市委招待所,很惊讶木春花居然还在,并且一身盛装,还给植物人的母亲也换上了鲜亮的新衣服。

一见面,不等向阳问出什么,木春花和值夜护士就送上生日祝福。虽只是一个插了一根蜡烛的小小的普通蛋糕,可向阳还是欣喜得重新兴奋起来。一兴奋,就觉出了饿,忙不迭把蛋糕分成三份,跟木春花和值夜护士分享,他那份狼吞虎咽几下干光。值夜护士实诚,跟他同时开吃。木春花却把自己那份留给了他。

见向阳狼吞虎咽的样子,木春花问他还想吃什么,她去做。向阳不想她受累,说有蛋糕就行。木春花说他得吃点儿咸东西,不然对胃不好,值夜护士酸溜溜调皮地帮腔。

向阳一再表示不用操心,却耐不住木春花和值夜护士劝说,随口说一会儿要还饿就去大院外面不远处那家24小时快餐店再弄点儿咸的吃。木春花马上就要去买,向阳拦不住。

向阳没注意木春究竟去了多久,印象里应该并不太久。疲惫加骤然进食,很快让他困得睁不开眼。木春花回来时,他刚要睡着,迷迷瞪瞪说不想吃东西了。

木春花劝他好歹吃口咸的。向阳真的很困,觉得木春花不像平时那样真实,勉强喝了半碗快餐店掂回来的汤,催木春花去休息,自己俯在母亲身边,很快睡去,睡的很香,很踏实。

他被护士交班的声音惊醒。

因为一直俯在母亲身边,睡姿别扭,猛一醒,突感浑身僵硬,颈部生疼,差点儿栽倒。一看表,已是8:10!不仅错过了6:00跟母亲倾诉的时间,连去检察院上班都要来不及了!

他匆忙洗漱,没怨护士没及时叫醒他,问了一句“春花呢”。虽然,平常这个时间,他几乎都不在,可大概也知道,护士交接班,木春花必在场。匆忙间随口一问,并没期待答复。

值夜护士刚离开,没听见他问,接班的白班护士没头没脑应了句“没在啊”。

废话!

向阳来不及想,也觉得没什么好琢磨的,急切洗漱,脑子完全切换回工作。

赶去检察院上班路上,他接到木春花手机电话,声音好像有点儿异样,像捏着鼻子在说话,说昨夜可能受了凉,感冒了,劲儿还挺猛,怕影响向阳母亲,没敢上去,一直在楼下自己小房间窝着,已电话通知白班护士,说好保持联系,要没什么特别的事,今天就不上去了。

向阳嘱咐她适时就医,别硬挺,又草草关切两句。挂断后还自言自语地叨咕说“听起来挺严重的”,然后还夸张地吸吸鼻子,确定自己没有感冒症状。

要是那天后来,向阳母亲没突发呼吸急促症状,急匆匆赶去检察院、一头扎进工作、被于彤菲引起的轩然大波纠缠住的向阳,恐怕不会知道,声称“感冒”了的木春花,并没像她给向阳电话里说的那样,在宿舍“随时待命”;他也就很难由这个破绽,生发出聪明的假想,进而一点点驱散31岁生日那天自凌晨起就笼罩在坪川的重重迷雾,最终近乎100%地“复盘”了一系列精致机谋,并因而清晰梳理出很多线索。

到检察院后,冯建新向他通报了公安局方面给的全部信息,说于彤菲从机场“漏网”后,独自驾车遭了车祸,伤的不轻,现住在第二医院治疗休养;消息走漏,第二医院周围被粉丝堵得水泄不通,现在没警力也没有任何头绪去查于彤菲住在第二医院的消息是怎么走漏的。他个人认为,对于彤菲这样的人来讲,查泄露消息的源头意义也不大。目前,全市警力能抽调的,差不多都集结到了第二医院周边维持秩序。市府刚刚发了通报,要求把这个情况当“重大事件”对待,尽一切可能疏散群众,尽快回复正常秩序,最快捷最有效化解可能的偶发冲突,严防群体性安全事故!

这实际上等于是“紧急动员令”。

向阳作为“还年轻”的“潮人”,很惊叹于彤菲的“能量”,有口无心地感慨说多亏昨晚让她溜掉了,不然孟局雷队他们真截住她,能不能带走甚至能不能出机场,都不敢保。

冯建新略带不满地说如今的年轻人太轻浮,一个菲菲,就能兴奋成这样,王法都不顾了。又说他这不是陈腐,他们那代人早年也追星,可是肯定比现在的年轻人理性得多。

向阳付之一笑,说生活水平提高了,思维就变简单了,容易跟着感觉走,忘了瞻前顾后。

冯建新没对词,苦笑摇头;突然告诉向阳,刚不久前从孟宪军局长那儿得知,闻九庆副局长正好在第二医院看病,已命令他设法接近于彤菲,并控制住。以第二医院内外当下形势看,即便于彤菲没受伤,而只是人在第二医院里面,恐怕也不会轻易露面。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同样身在第二医院的闻九庆,应该能够完成孟宪军交代的任务。那也就等于说,前夜讲的由公安方面对于彤菲展开刑事调查的计划,还是有可能实现的,只是时间上拖后了几小时。

据此,冯建新认为,检察院这边,也应按原计划推进、展开。他告诉向阳,昨晚向阳列的那个“特别工作小组”成员备选名单,他已有初步结论,让向阳再核对一遍,确认后,他马上挨个亲自找谈话,这样其实并基本没比原计划滞后多少。至于原计划中由向阳负责的第一步,即跟公安方面做资料分析的工作,冯建新认为仍有必要,而且应该尽快。孟宪军现在在市府有事,公安局另两位副局长暂时还没被要求进入这个案子,雷涌“级别”又稍差,最合适的工作对象,应该还是孟宪军昨晚指定的主责刑侦的副局长闻九庆。

“想不想去第二医院跑一趟?弄不好还能见到那个大明星呢!”

冯建新像是在给向阳提建议,而且带着轻松的微笑,用的是半开玩笑的语气。可向阳明白,这其实就是命令。到31岁这个年龄,如果连这还都听不出来,在任何组织里都肯定呆不住,更别说在检察机关这样的地方一路飞升。所以,向阳立刻痛快回答“马上去”。

冯建新让他先跟闻九庆电话沟通一下,了解了解闻九庆在医院里的“工作进展”。

向阳马上拿出手机要拨,忽然凝住,一副冥想神态,就好像遗失了什么要紧物件或者漏掉了什么要紧事情,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极力思维捕捉的那个样子。

冯建新注意到了,也看明白了,但不明就里,微微蹙眉。

突然,向阳捧在手里准备拨号的手机响起来,竟把他惊得差点儿手机脱手,脑海中正进行的“思维捕捉”被戛然打断。一看来电,是顶头上司周子芸副检察长,他给冯建新看了一眼,冯建新示意接听,做“安静”手势,提醒他对当下的任务,仍要暂时对周子芸“保密”。

向阳会意,接起手机:“周检——”

电话那头,周子芸似处在非常嘈杂的环境里,断断续续告诉向阳,她被堵死在路上,怎么也过不去,步行都觉得困难、不安全,只能暂时停在半路,委托向阳帮她接听电话,并找适当时机,代她向冯检请半天假,她就不打扰冯检了。

向阳满口应着,最后没忘问一句“你给堵在哪儿了”。

他约略知道,周子芸家到检察院并不经过当下最拥堵的第二医院附近地区,不在一个方向上。他只是出于礼貌随便问问,没目的。不想,周子芸竟说她在第二医院附近,没解释。

向阳也没追问,寒暄一下后直接挂断,随即向冯建新汇报。

冯建新并没问周子芸在哪儿被堵住了,直接说他本人负责帮周子芸接听电话,让向阳专心任务,并说他负责向闻九庆了解“工作进展”,过后通知向阳。

向阳旋即出发。刚离开冯建新办公室,冯建新就抄起专线电话,捂着键盘按了一串号码,擎着听筒,很有耐心地等着对方接听。

与此同时,孟宪军从市府大楼出来,急匆匆给雷涌回电,得知:十几分钟前,雷涌接机场派出所报告:木秋月刚刚过了安检,稍后将搭乘航班飞离坪川去珠海。机场方面和全市其他有关部门一样,只是从市公安局得到以“严重扰乱公共秩序”名义追踪木秋月的指令,并没被授权扣押或讯问。发现木秋月要乘航班离开时,试图挽留,可对方似乎早有准备,木秋月身边跟着律师,当场要求出具法定手续;有人认出木秋月,很快招来大批人围观,木秋月和随行律师占尽主动,没办法,只能放行,马上汇报。

雷涌得到消息时,距木秋月将搭乘的航班起飞还有大约半小时,已经觉得办一切手续都来不及了;现在只剩不到二十分钟,就更……

孟宪军不动声色听雷涌汇报完,轻飘飘地回了句“随她去”。

话出口后,他几乎听见了电话那边雷涌发出的既不甘心又有些放松的呼吸声,紧跟着顶过去一句“搜寻指令不撤销,同时启动程序,申请珠海方面协查”!

他不管电话那边雷涌的呼吸如何变化,当时满脑子里都是有过数面之缘从没说过话算不上“彼此认识”的地位招待所高级接待员木春花的样子。

25

孟宪军的“感觉”,是出自一个老警察近乎“本能”的“职业敏感”。

他刚从“愣头青”小警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刑侦大将的时候,入行起就一直带他的师父,现任坪川市政法委书记、市委常委段大宝跟他说过:“真正的好警察,要有勇有谋、文武兼备;行动重要,思考更重要。要在工作中不断总结经验教训,一步步加深思考,用心磨练思考能力。如果够认真、够努力,有朝一日,你会发现,好像开了天眼一样,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真有那天,不能盲目相信感觉,但绝不能忽视。因为那是经验积累的结果。所有的犯罪,不管设计得多精心,多复杂,都会有破绽,有线索,甚至有规律可循……”

接到雷涌报告木秋月“逃离”的消息,他并没经过真正的思考过程,脑海里就跳出木春花的脸庞。这种本能反应,马上指引他想到机场“逃离”的“木秋月”有可能是她的孪生姐姐“木春花”假扮的。

后来揭破案情时,他这样解释:报告表明,木秋月准备离开时,做了抗拒“挽留”的准备,就是说,她知道正在被注意、被追踪。那样的话,想躲避追踪离开坪川,她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比如乘私家车。明目张胆搭航班走,还带着律师,还招来群众围观,极有可能是放烟雾弹,让所有人以为她离开了,诱导我们放弃本地追踪。其实,搭航班高调走了的,是木春花!木秋月利用有一个跟她相貌极相似的孪生姐姐的独特条件,玩了一手障眼法,为的是给她自己在坪川活动创造方便。表面看,好像挺机灵,其实并不高明……

大约一周前,木春花接到妹妹木秋月的请求,要她帮忙,具体没说,只说可能需要“脱岗”两三天,让她做好既要实现这个两三天的“脱岗”又要对之严格保密的思想准备。

木春花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拒绝,而且没有解释,不容商量。

虽然“春花”、“秋月”是孪生姐妹,可18岁以后,她们就因为“代养”木小帅而严重分歧,并就此走上不同人生道路。

木春花从来不知道有木小帅这么个“远房本家弟弟”,也从木秋月那儿追问不出这个孩子的真实出处。她只知道,三年前初中毕业就放弃了上高中考大学“正途”的妹妹,小小年纪就做着发财梦,初中毕业就迫不及待“下海”,很快跟住一个叫于彤菲的本地女歌手,几乎不着家。好不容易回来了,竟莫名其妙带来个木小帅!

她一直怀疑木小帅跟于彤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她也赶新潮,可并不追星,骨子里觉得那些“星”们都“乱七八糟”,她真怕妹妹让人坑,背个活包袱。好心规劝,却遭抢白。

她们姐妹出身离异家庭,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她们被分开。后来母亲改嫁,把秋月赶回父亲身边。父亲当时因为长期严重酗酒,已患了肝硬化。可怜一对姐妹,小小年纪不仅要自己养活自己,还得省吃俭用供养父亲。

秋月比姐姐生存能力强,内心也坚硬。面对父亲的病情及其改不掉的酗酒恶习,秋月做主:把有限的收入,用做给父亲喝酒,而不是治疗。在春花看来,这等于是在杀害父亲!可她也没能力改变什么,就满含负疚地由了秋月。

很快,父亲醉死街头,她们成了孤儿。

秋月到处打工,让姐姐打理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家”,争取把书“读到位”。春花能顺利念完高中,秋月的“资助”功不可没!

春花考上大学,秋月拍胸脯保证风风光光供姐姐深造。因为木小帅起冲突时,秋月情急之下说了伤春花自尊心的话;春花还嘴,说以后再不花秋月一分钱,还说秋月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她有数,早晚连本带利还清,不过得需要些时间,她只但愿秋月能活着等到那一天。秋月反唇相讥,让春花用不着替她担心,她命长着呢,一定能活到给春花抱骨灰盒的时候……

话说到这份儿上,姐妹俩往下就都没的说了,也都没退路了。

春花卷了铺盖去省城读大学,真没再用过秋月的钱。

秋月寄过两次钱给姐姐,都让春花退回,后来不寄了,也不联系了。

直到春花大学毕业,被“特招”到坪川市委招待所工作,秋月才再跟姐姐联系上,特意搬出已经红遍歌坛、不可一世的于彤菲,让春花不好意思拒绝。

于彤菲给春花的印象是“半个疯子”,上来就赞春花跟秋月一样漂亮(这不是废话么!),赞罢,不管不顾地搂抱春花,吧唧吧唧亲脸蛋,说她会像爱秋月一样爱春花。当时,至少有二三十人在场,其中大半是于彤菲的保镖,清一色“猛男”,雕像般看着这一幕,春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天后来,于彤菲特意给了秋月半天假,让好好跟姐姐亲热亲热。

相比于彤菲,秋月是熟悉的,而且是“正常”的。春花不忍继续冷淡,由着秋月搂抱、温言软语地道歉。最后,姐妹俩紧紧搂在一起大哭了一场。春花激动之下,嘱咐妹妹跟于彤菲工作要小心,说她觉得于彤菲神经不正常。秋月起初说搞艺术的都有点儿不同凡响,后来承认她也跟姐姐有同感。说罢,她偷偷告诉姐姐,木小帅是于彤菲的儿子,现在住在她名下的房子里。她让姐姐思磨,于彤菲那样的职业和精神状态,怎么能带孩子呢。而且,木小帅是私生子,就算于彤菲肯带,也没法承受舆论压力,所以……

春花知道,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在市委招待所工作练就的“能力”,驱使着她马上表态:都过去了。现在咱都长大了,该做什么,怎么做,心里都有数。到底,咱们是同胎姐妹,那不是跟就是一个人没什么两样吗……

按说,这样一来,姐妹俩就算“弥合”了。可到底,她们还是不同路上跑的两股车,各自有自己的“世界”,而且都是封闭的和相对特殊的,都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哪怕那个“别人”是一个胎里孕育的姐妹……

这种不可逾越的隔阂,加上木秋月满天飞的工作性质,让这对姐妹始终没能更加亲近起来。曾经相依为命的日子,成了她们共同的遥远回忆,恍若隔世。春花不希望受妹妹打扰,秋月也没时间没精力玩味“亲情”。所以,当她突然找姐姐,要求“脱岗”帮忙时,春花不愿意。秋月知道,姐姐的“不愿意”,是不能拿钱扭转的。于是透“底”,说这次生死攸关,如果得不到姐姐的帮助,弄不好得姐姐给她捧骨灰盒了。

春花并不肯信,可架不住秋月的恳求,勉强答应试试看。其实,她心里还是不愿意,甚至打算“临阵脱逃”,倒要看看妹妹是耍花样还是来真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秋月“私下”的请求,竟变成了“公务”,从她不能抗拒的角度,压了下来——

秋月跟她“交底”翌日晚上,她忙完向阳那边的事,让向阳催着下楼休息,到宿舍门前,发现门开了一条缝!

她不可能不锁门。因为房间里有“秘密”。

为着这个“秘密”,这间看似普通的宿舍,特意设置了先进的防盗系统——如果只打开或者撬开跟其他房门看上去没区别的普通球锁,而没在球锁里侧底部一个直观很难发现的一公分见方的识别板上按下她右手小指的指纹,门会在3秒钟内自动关闭、锁死,必须专业人员使用专业工具才能开启,还会发出只有在房间里能听到的刺耳的警报。据说那种警报音,没受过特殊训练的人,只要听上1分钟就会情绪失控,没有人能耐受3分钟以上还清醒着,如果持续接受这种刺激达30分钟以上,人就会失聪并且精神失常。究竟有没有那么厉害,她不知道,不敢试。叫她按下指纹录入系统的那个人说,这套防盗系统,是国外收藏大亨防范和惩治窃贼专门找大师设计的。她知道,识别板只认她和“那个人”的右手小指指纹。如今门开一条缝,没锁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防盗系统坏了,要么就是,“那个人”进了房间,此时就在里面!

她战战兢兢推开门,果然见“那个人”在里面,急忙闪入,关死门,问“怎么来了,不是说电话……”不等她说完,市委机要秘书杨帆就低声打断:“电话里能说当然不会来。”

乍一听这话,木春花想当然理解成“那个人”,也就是杨帆,要跟她说的话长且复杂,说不准还得借助手势什么的才能表达清楚。所以,她拉开长时间倾听的架势,还绕上一句:“那递个话我过去不就行了,还巴巴跑来。”

杨帆没接话茬,淡淡问:“你妹,木秋月,找过你了吧?”

这一问,完全出乎木春花的意料。所以,她很是反应了一下,怔怔看着杨帆隐在暗处的侧脸,迟疑一下才说出一个明显带肯定意味的“啊”字。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听到这个“啊”字之后,杨帆什么都没说,只是很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居然就走了!

木春花呆愣了大约有四五分钟。那四五分钟里,她脑子一片空白。

紧接着,令人窒息地紧张感,就骤然把她整个湮没——教她使用防盗系统并“录入”指纹后,这是杨帆第二次进这个房间。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在,并且知道他要来,一早等在门边,是她从里面给开的门。而这次,杨帆突然自己来了,之前没通知,也没任何“先兆”,神神秘秘在屋里等她,声称电话里不能说的话,竟只是一句“你妹,木秋月,找过你了吧?”!

杨帆的确不需要再多说一个字了。

以木春花的智商和经验,她完全能够明白:木秋月求她的事,杨帆知道。杨帆要从她这儿获知的只是木秋月有没有找过她,并不关心她是否了解,是否愿意做,因为那都是不言而喻的——杨帆已经用自己的方式,隐晦地告诉了木春花,木秋月求她的事,是他要的。木秋月的“求”,等于是他的“命令”。她不能拒绝,不能不执行。

她不需要理解这个“命令”,也没权利要求任何解释。

所以,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第一时间给主动给妹妹去电,说“杨秘书找过我了。要怎么,你交代吧。”木秋月似乎并不认识什么“杨秘书”,说“我不管谁找过你,反正这事儿,你听我的就是了。”

听到这话,木春花浑身都僵硬得好像失去了所有感觉——妹妹不知道“杨秘书”,那她知道谁?谁能让“杨秘书”来传达并不认识的木秋月的“指令”?!

她不敢再往下想,心里严厉命令自己不要往下想!千万不要!!

在官场“看台”浸淫好几年的她,已经充分适应了“做的多,想的少,该说的一定要说,不该说的一定不要说”的“生存法则”。

她十二分清楚地、深刻地意识到,在木秋月“求”她的事情上,她没有“想”的权利!一丝一毫都没有!!为了前程,为了健康,为了长寿,她必须拒绝“想”!!!

26

孟宪军赶回市公安局的路上,接到冯建新检察长电话,告诉已派向阳去第二医院会合闻九庆,之前工作计划仍可推进,希望孟局给闻九庆打个招呼。

孟宪军及时通报了于彤菲首席经纪人木秋月摆脱监控,飞往珠海的消息,但并没提他怀疑飞走的木秋月可能是由其孪生姐姐木春花假冒的这一节。

一则,这只是他“本能”的反应,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再则,在于彤菲案上,他并不清楚冯建新的“本质立场”——于彤菲案明显涉及尹国彬及其在坪川的“体系”,而谁都知道向阳是“尹国彬的人”,冯建新指派向阳“单线”负责,究竟是何用意,背后有无指点,都是问号!所以,一开始,当知道检察院派向阳来配合时,他就把同属“尹氏体系”的闻九庆安排去跟向阳“搭伙”。如果闻九庆没出状况,这会儿,局面应已经形成。如今,冯建新“重新启动”,请他就向阳要去会合的事知会闻九庆,无异于是在强调向阳闻九庆的“组合”。

在不清楚冯建新的“本质立场”的情况下,对这个请求,可以有好几种不同理解。孟宪军无从猜测,更没法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冯建新明确告诉了他:向阳正赶去第二医院,目的就是去会合闻九庆,展开计划中的“配合”;这只要向阳到达第二医院跟闻九庆碰了面,他们彼此就可完全清晰,根本用不着谁再“打招呼”!

对冯建新的请求,孟宪军满口答应,但并不准备照做。他不想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站边儿”的趋向。他师父段大宝,是坪川“本地派”,按说他也是。可段大宝本身就不喜欢搅和“派系”,也很认真地提醒过他,希望他也不要搅和进“派系”。表面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也很有道理——执法者当持“公正”,而“公正”本身是没有“派系”的。作为执法者,卷入“派系”,就保证不了“公正”;保证不了“公正”,执法者的存在意义也就没法谈了。

冯建新大致料到孟宪军不会真按他的“请求”去跟闻九庆打招呼,但他料想的依据和思路,跟孟宪军完全不同。

撂下孟宪军电话后,他本想紧接着就给向阳去电,可一连接了三个找周子芸的电话,其中一个是周子芸的侄女周敏打来的私人电话,一听是冯检,就很热情地聊了一阵。

27岁的周敏是坪川“名媛”。不光因为她是坪川首富、曾被誉为“改革先锋”的商界翘楚周子衡的长女,更是由于作为“富二代”,她素以不享荫庇、不炫富、执着于环保和公益事业著称;为自己的事业追求,她不惜跟巨富老爸对簿公堂,硬是以法律手段迫使“周氏集团”放弃于环保不利的大项目。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她的行为被公众和主流媒体誉为“壮举”,在坪川乃至省城的媒体上大出风头,她的中学同学、大记者卢雪雁,更是为她大声叫好。这对闺蜜,一个手持传媒利器,向一切不公正挑战,一个享誉远近,高调进军环保和各类公益事业,曾被坊间传颂为坪川的“玉女双侠”。

冯建新一听到周敏声音,就自然而然想起卢雪雁,随便问了两句。周敏说因为都忙,跟卢雪雁好一阵没联系了。又说真正好朋友隔多久不联系都不会冷淡。冯建新大称是。

聊了一阵,周敏突然想起似的说耽误冯检时间了,热忱真诚邀请有时间饮茶求教。冯建新一边客气一边想问她来电话找周子芸什么事,还没来得及到正题,周敏就挂断了。

整个通话过程,周敏都显示着实干家的风风火火,让冯建新有如饮甘露的享受,虽然最后想说的话没说完,可挂断后还是回味了好一阵。

接罢周敏电话,冯建新像很有了精神,干脆利落地把向阳那个特别工作小组的人员挨个儿见了一遍,打好招呼,完事后拨向阳手机想做交代。

此时,向阳已到第二医院附近,正不动神色地往里挤,途遇夹在人丛中暗访的卢雪雁。得知《坪川时报》要闻部主编郭秀梅“失联”,没头没脑地指医院大楼说了句“她一来,什么怪都出来了”。

卢雪雁没在意这话,一心想借向阳的光混进医院。

向阳为难,说不能亮证,边说边搂紧卢雪雁往里挤。

毕竟他是精壮男子,力气大得多,挤起来很显优势。俩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彼此身体频繁“高危”接触,都多少有点儿异样感觉。

向阳还处在没歇过劲来的疲惫状态,生理上出现“反向亢奋”,居然在胳膊几次触碰卢雪雁胸脯后产生了类似性冲动的反应。他马上在心里声讨自己,强迫自己理性起来,可收效惨淡。卢雪雁也对自己的反应感到脸红——胸腹被向阳坚实的肢体不意碰撞摩擦,竟也让她有了想让这个男人抱住抱得再紧点儿的隐约欲求。

就在这俩人“背靠背”想摆脱尴尬的当儿,第二医院大楼顶,突然降下两道彩带,引起数万人集体惊呼。

彩带上赫然贴着大字:我很好!我爱家乡,爱你们!期待康复,与你们相见。请回。谢谢!大字下端,是权当落款的菲菲的巨幅照片。

顿时,向阳卢雪雁被湮没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人们不约而同往医院大楼涌动。向阳拼命拢住卢雪雁“随波逐流”。

突然,他盯着彩带凝住,脚下牢牢扎稳,手插在卢雪雁腋下,指尖堪堪勾着卢雪雁胸乳边缘“敏感地带”,就那么定住,像陷入冥想。

卢雪雁努力把稳,挤入他怀里,顺着他目光看,问怎么了。

向阳没反应。手机响,他才猛醒,发现跟卢雪雁状态暧昧,急忙想改,可却被人潮挤弄得无法动弹。

他不无尴尬地冲卢雪雁苦笑,卢雪雁报以顽皮鬼脸,问他手机在哪儿。问的时候,纤手就在他身上摸索,还不断提醒“搂住,不然我让人踩死了”。

向阳不敢怠慢,顾不上尴尬,死命搂住,忍受着卢雪雁的手在身上毫无避讳地上下里外摸索。

终于,卢雪雁从他身上摸出响着的手机,看一眼,说“冯检”,向阳示意她帮着接。

卢雪雁接通手机,抵到向阳耳边。

因为这个动作,她身体稍失控,被挤得更紧贴向阳,眉眼磨蹭着向阳鼻端。

她狠低头,向阳同时使劲昂头。不然,只要再有些微外力,俩人的嘴就“接火”了!

向阳一手搂住卢雪雁后脑脖颈,尽量保护,另一手紧搂卢雪雁腰身,对手机讲话。

冯建新告诉他,刚跟孟宪军通了气,让跟医院里面的闻九庆打个招呼。目前看,了解不到医院里面的具体情况,让向阳见机行事。

向阳满口应着。冯建新问他是否已经进去,向阳说“快了”。

说话时,他目光再次凝向医院大楼顶上降下的彩带,终于向豁然开朗一样舒展眉头,对手机说:“冯检,如果方便,能不能跟那边了解一下,昨夜今晨机场请到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小南的,现在什么状态?他们掌握不掌握?”

电话那头,冯建新反应了好一阵才明白向阳说的是谁,也才突然醒悟到了什么。

电话这头,卢雪雁比冯建新反应快十倍,使劲抬头,惊讶地盯着向阳看。

向阳应激反应般垂眼看她,瞬间四目相对,卢雪雁满眼询问,向阳满眼忧惧。

他们就僵在这样的状态中,冯建新电话那头“我知道了,马上办”的话音未落,他们就又遭挤压,顿时,两张嘴四片嘴唇,无可逆转地撞到一处。

俩人都倍觉尴尬,都拼命闭嘴。

向阳没法再跟冯建新通话。

卢雪雁拼尽气力摆开头,让嘴唇蹭离向阳嘴唇,红透了的脸颊、耳根,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向阳的目光里。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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