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古墓故事】洪与《断手惊魂》(下)
文/洪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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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昨晚的事有什么好想的?醒醒,嗨,醒醒。”
是玉镯里那个叫京墨的小女孩的声音,伏苓惊醒过来,抬手手腕看,玉镯没有任何的异样。
伏苓惊喜地对着玉镯说:“你在呀?”
京墨没有回应。
“旅客们,请在窗口购票。”墓地管理员引导游客购票。
伏苓这才发现,门口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个游客,她居然浑然不知。不过,有小女孩在,她心里安稳多了。不知怎么的,从昨晚的事发生后,她对这个小女孩有一种亲近感和安全感,其实,细细回想起来,小女孩一直对她很友好,不是吗?
她购了票,随着人流走进墓地,一位漂亮的解说员引导游客,边走边解说。
走了几个崖墓,伏苓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这明显就是现代的电梯公寓嘛,厨房、客厅、饭厅、卧室,不用解说员解说,都能分辨出来。大的有四室两厅的,小的也有一室一厅。
这么大的墓穴,而且是在悬崖上开凿的,所耗费的人力财力不是一般人家所能承受得了的,墓主人生前必定是非富即贵,随葬品应该非常丰厚,难怪老祖宗跑那么远来盗墓。
但果然如客栈婆婆所说,里面什么也没有了,估计是一波又一波的盗墓贼把贵重的物品洗劫一空。只有厨房的灶台、水缸还在,这些东西在开凿墓室的时候,利用多余的岩石凿制的,和崖墓的岩壁连为一体。
伏苓站在灶台前,寻思:“要不是连为一体,还在吗?”
她突然感到羞耻,心里一阵隐隐作痛。
“大家来看看这幅壁画,看出什么端倪了吗?”解说员甜美的标准普通话在墓穴里回响,很是动听。
四五个游客站在壁画前,认真地看。
伏苓走过去,原来是一个人按剑坐着,不过又不像坐着,倒像是跪着。
“这幅壁画叫《跽坐人》。”解说员指着壁画说,“这是一张长条形案几,几后一人,头裹巾,身着长服,紧握宝剑,跽坐于几后。”
伏苓这几天狂补有关古墓的知识,尽管她不理睬文冠木,但文冠木却没有消停,每隔两个小时会准时给她发一些关于古墓的常识。好几次,她都想接听文冠木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在哪里。她知道,只要知道她在哪里,他一定会立刻赶过来,哪怕是天塌下来了。她还是忍住了,这一次出来,除了断手,还将面临什么样的凶险,她真的不知道。
跽坐,跪在席上,臀部并不“坐”下去,上身挺直,则称为“跽”。
《史记》中“鸿门宴”写得非常精彩:刘邦去项羽营中赔罪,酒席上,项羽的谋士范增令猛将项庄,入帐舞剑助兴,伺机刺杀刘邦。成语“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就是说的这个事儿。所幸刘邦早把项羽的叔父项伯拉下了水,项伯对项羽说,一个人舞剑不精彩。他拔剑起舞,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刘邦的面前。
情况万分紧急时刻,“哙遂入,披帷西向立,喷自视项王,头头发上指,目毗尽裂。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
面对这样一个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项羽的本能反应“按剑而跽”——由“经坐”变为“跽坐”,挺直上身,一手按剑。项羽改变坐姿,就是因为“跽”这种坐姿行动相对方便些,可以随时一跃而起,防备危险。
墓室后室是放置墓主人棺椁的,壁画上这个人,位于墓室后室右壁上层壁板前端,那么这个人应该正好目视棺椁,还按着剑,当然是警戒了,是在守护棺椁吗?
这时,解说员喋喋不休地在给游客讲述古人的坐姿,从壁画上这个人的跽坐,引申到古代的“坐有坐相”,还把孟子休妻的故事融汇进来,说孟子为什么觉得妻子坐相不雅呢,因为古代女子是不穿内裤的,孟子发现妻子的坐相容易暴露下体而“走光”,云云。引得游客们一阵笑声,对壁画愈加感兴趣。
伏苓无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后退几步,退到墓室的左边,直到在角落里找到一个最佳的视角。但是,她有点奇怪,壁画上的跽坐人的目光没有盯着棺椁摆放的位置,而是略微向里。不是站在她这个位置,是看不出来的。
“这怎么一回事?”她很不理解,“难道里面墓壁上还有什么秘密?”
她瞧瞧墓壁,又来回仔细搜索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是冰冷的岩壁。
她回到刚才的位置,再一次朝跽坐人望去。突然,她发现跽坐人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
(14)
三个人蒙着面,举着火把,蹑手蹑脚地出现在墓后室门口。
伏苓一惊,本能地后退,却靠在了岩壁上。岩壁的冰冷立刻刺入她的血脉,她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眼前的景象越发令她惊恐不已,黑漆漆的棺椁就在眼前,她对面靠着墓壁处,摆放着刀枪剑戟,足足有两排;右首边的墓壁中央,有两头怪兽头,张牙舞爪,似乎正从岩石里面爬出来。而她自己则站在一堆铠甲中间。
一个盗墓贼举着火把,四处查看。火把慢慢靠近伏苓,伏苓大气都不敢出,惊恐地盯着蒙面人。蒙面人的火把在她的头上晃来晃去,最后停在她的脸附近。
伏苓心里在喊:“完了,完了……”她突然想起玉镯,于是带着哭腔、默默地喊,“小妹妹,你在吗?小祖宗,救救我呀……京墨,京墨小祖宗,你快出来呀?”
好在火把又移开了,伏苓这才发现,她已经冷汗淋漓。
“大哥,啥将军墓,就这些玩意儿?”一个瘦子不满地说。
举着火把的盗墓贼招呼其他两人,合力推开棺椁的盖子。
“妈的,真是空的。”瘦子叫嚷起来。
举着火的盗墓贼哼了一声:“我伏木通就不信,就这些破玩意儿,你们俩四处找找,看有什么机关没有?”
伏木通?伏苓惊叫一声,但她马上意识到危险,吓得脸再次煞白。但是,这三个盗墓贼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
“原来他们听不到我说话。”伏苓稍稍安定下来,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铠甲穿透了她的身体。她有些奇怪,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摸不到。
“我来到了二次元空间?”她顾不上想这个问题,眼前这个伏木通着实令她万分惊愕,因为在那本家谱上,第一页就写着“伏木通”。
“难道他就是我的先祖,我看到的是他盗墓的情景?”
她这样想,朝伏木通望去。
伏木通正扭转着那两只怪兽的头,一阵碾压声传来,接着,后壁居然凭空出现了两扇石门。
石门缓缓打开。她想过去看看,却不敢。
伏木通带着两个盗墓贼走了进去。
伏苓伸长脖子想看看,但只看到石门边火把映出的盗墓贼长长的影子,飘忽着,有些诡异。她在心里骂道:“该死的盗墓者,活该受到诅咒。”
但她马上有些后悔说这句话,自己不正是受到诅咒了吗?
叫骂声传了出来,里面必定也是空空如也,伏苓突然笑起来,心里无比畅快。
但是,里面马上传来惊呼声。
伏苓顾不上危险不危险了,跑到石门前。
伏木通正对着火把的光亮打量一只玉镯。
那不是自己的玉镯吗?伏苓连忙低头看手腕,手腕上的玉镯还在。她下意识地将左手藏在在背后。
“啊?老大,这里还有个女孩儿。”瘦子说着,伸手从棺椁里抱出一个蜷缩着侧睡姿势的小女孩。
伏木通将火把朝小女孩晃了几下。
伏苓的神经再一次绷紧了:“这不是京墨吗?”
那衣着,一模一样。
正在惊疑之际,棺椁里的尸体突然坐起来,跳出棺椁。尸体是两个人,一个男的,全身披挂,一个女的,婷婷袅袅。但两人脸上都煞白,充满杀气。
“他们应该是京墨的父母京虎刺和紫苏。”伏苓寻思。
“妈呀,诈尸了!”瘦子大叫一声,扭头往外跑。
紫苏扬起长袖,把瘦子卷了过去,伏木通眼疾手快,拔刀一挥,砍断了长袖。瘦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伏木通冲过去,把瘦子拉起来,沿着墓壁跑。
伏苓此刻突然感觉不到一点惧意,晃眼间看到了紫苏那张脸。好熟悉,真的很熟悉,似曾相识,但她马上确定,她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在哪里见过呢?妈妈?不对?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地说,“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
紫苏的脸,跟伏苓的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有血色,一个没有而已。
伏木通把其他两个盗墓贼推了出去,可是,就在他要迈出去的时候,京虎刺飞身扑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脚。伏木通摔倒在地。但他的身手一点也不逊色于京虎刺,在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借力翻转身子,居然凌空,举刀朝京虎刺手臂砍去。
京虎刺的手臂应声而断,但那只断手依然紧紧抓着伏木通的脚腕,伏木通的左脚拖着断手,一拐一拐地跑了出去。
京虎刺迅疾跃起来,追赶了出来。
可就在一只脚跨出石门的时候,壁画上的跽坐人突然闪着金光,一位威风凛凛的金甲将军按剑挡住了京虎刺的去路。
京虎刺被金光笼罩,惨叫一声,脸上开始以看得见的速度腐烂,一块块腐肉掉落在地上。里面的紫苏悲怆地大叫一声将军,冒着被金光伤害的危险,扑过来抓住京虎刺,往里面拉。
“放开!”京虎刺突然嗷叫起来,奋力推紫苏。
“虎刺,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紫苏哭喊道。
伏苓想帮帮他们,想脱下自己的外套帮他们遮挡金光。可发现自己怎么也挪动不了脚步,原来,她已经和跽坐人幻化的金甲将军合为一体了,可以这么说,她,现在就是那位金甲将军。
京虎刺的腐烂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他推不开紫苏,嗷叫变成了哀求:“紫苏,忘记我,走吧,走吧!”
紫苏的脸上突然有了血色,面若桃花,尽管泪流满面,却愈加楚楚动人。紫苏不说话,只是深情地望着京虎刺,摇摇头。
京虎刺的脸即将成为一个骷髅,一只眼睛已经掉在地上。他怒吼一声,抓住紫苏,硬生生地扯起来,举过头顶,朝墓室外扔去。他一阵大笑,跪在金甲将军前:“神君,本将有一心愿,诅咒该死的盗墓贼每隔两代女眷必无后、早亡,生生世世无穷尽也,除非紫苏投胎入他家,且……”
(15)
“快说,快说呀,且什么?什么?”伏苓大叫。
“妹妹,没事的,这里很安全的,我每天都要进出十几次呢。”一个声音唤醒了伏苓。
原来,她还是站在墓室的角落里,解说员拉着她的手。
伏苓镇定下来,游客们都以惊异的眼光打量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哎呀,这里面有点凉。”
说完,她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客栈,她感觉极度疲倦,倒在床上就睡。直到黄昏时分,她才醒过来。
吃过晚饭,她决定到崖墓对面走走。
现在,她一点都不怕了,倒是期盼什么京墨、京虎刺和紫苏,还有金甲将军,哪怕是断手,尽快出现,她要弄清楚,诅咒的后面部分,看看能不能补救,破解这个诅咒。
伏苓信步从九龙桥上走过,她发现,这里竟然与梦境一般无二,只是没有了十里桃林。
她不再惊讶,反而很安静,而且内心很笃定。
她来到九龙桥对面的小山包上,遥望郪江崖墓。
崖墓的山势居然像一个女子,而在山脚下缓缓铺开的古镇,竟然像一串项链类的饰品,挂在脖子上。
天啦,原来如此:郪,以妻为城。这里曾经是女主主宰的世界。
她坐下来,她要等待。
月色如水,大地流淌着一抹相思的朦胧,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钟声,若有若无,如诉如泣。
她居然没有感到自己是在等待,因为等待是漫长的折磨,她觉得自己是一缕游荡的幽魂,终于找到了家一般的感觉,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就算老死在这里,也心甘情愿。
午夜时分,京墨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巴灭蜀亡,郪水泱泱,秦女洗衣话蚕桑。几杯酒,似乌江,笑人世苍苍。唐时明月照弄堂,何日归故乡。无心无肠花自芳,落花逐水饮平常。”
这一次,又多了一句,“无心无肠花自芳,落花逐水饮平常。”
她侧耳细听,京墨反复吟唱着,她确信没有下文了,站了起来。
京墨的吟唱戛然而止,而在通往九龙桥的小道上,京墨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慢慢走过去。
京墨又开始吟唱,一蹦一跳地下山。
她没有打扰她,只是远远地跟着,京墨似乎也不在意她跟着。
京墨走过九龙桥,就不见了。而她此刻,正站在九龙桥的中间。正在四处寻找京墨的时候,断手从水中一跃冲天。
她冷眼看着断手在空中飞了几个来回,看着断手冲到她的面前,朝她一抓一抓地,五个手指的指甲闪着寒光。
“咦,你怎么不怕我了?”
断手居然会说话,但声音明显是经过伪装的。
“我知道,你是将军的手臂,所以不怕了。”伏苓平静地说,“将军,我代我的祖先向你道歉。”
伏苓朝断手深深鞠躬。
断手冷哼一声:“你想解除诅咒,但是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想法。”
“你说吧。”伏苓直奔主题。
断手叹息一声:“玉镯,我要你的玉镯。但是我要警告你,你一旦将玉镯戴在我手腕上,你将当场毙命,化为灰烬。而且……”
“请吩咐。”
“而且还必须有一个人愿意与你同生共死。”
伏苓沉吟起来,这个条件确实很难。
断手似乎有所感触,悲怆地吟唱起来:“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断手吟唱的时候,环绕着伏苓飞翔,最后停在伏苓的面前,重重地叹息一声,说:“看在你道歉的份儿上,看在……唉!我告诉你一个暂时不受诅咒的法子。”
“还有法子?”
“是的,你只要卖掉玉镯,不仅可以保你锦衣玉食,而且保你一生平安,绝对不会早死,也可以找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伏苓问:“请问将军,那我之后的伏家女儿呢?”
“嘿嘿……”断手奸笑,很是快意。
伏苓潸然泪下,这是一个无解咒。
“对,就是一个无解咒,你们伏家,生生世世,就任命吧。”断手得意地大笑,“本将军走了,你好生掰着手指过完余生吧。”
“将军,请留步!”
断手又飞回来,幻化成一缕青烟,又慢慢化成京虎刺的模样,呈半透明状。京虎刺显然很震惊:“你……”
伏苓从手腕上取下玉镯,递给他。
京虎刺似乎很踌躇:“本将军再次提醒你,这样做,依然解除不了你们伏家的诅咒。”
(16)
伏苓恍惚中听见有人呼喊。
文冠木?她睁开眼睛,果然是文冠木。她坐起来,紧紧抱着文冠木,泪流满面,喃喃地说:“你没死,没死……”
文冠木被她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做恶梦了吧?”
“不是梦,不是!”伏苓坚定地摇摇头,她跳下床,拉着他就往外跑。
文冠木说:“哎呀,你还没有恢复呢……我昨晚午夜才赶到这里,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住处,可你失踪了。郪江人真是好啊,客栈婆婆吆喝了几嗓子,全镇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到处找你。结果在那山包上找着了,你当时昏迷了。喂,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伏苓不管文冠木的唠叨,只顾跑。
他们来到九龙桥上,伏苓说:“就在这里,我把玉镯戴在将军,就是断手,戴在断手的手腕上,我立刻被蓝色火焰包围,好痛,真的好痛,我看见我的手,慢慢烧没了,是你,扑上来,抱住我。我的浑身火焰就不见了。”
伏苓又比又划,说着说着就伏在文冠木的肩膀上大哭:“谢谢你,小文哥。”
文冠木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摇晃着她:“你说的,我咋一句都不明白呢?你是不是做白日梦了?”
伏苓明白了,文冠木当时不在场,也许是二次元空间里的文冠木,也许是他的灵魂。不管怎么样,诅咒算是解除了;不管怎么样,她明白了文冠木的潜意识里对她是生死相依的;不管怎么样,她明白了京墨吟唱的最后一句的真正含义:无欲则刚,而后才能向死而生。生即是死,死就是生。
她笑了,又变回了以前神清气爽的样子:“没事,你来了嘛,我高兴呢。”
文冠木还是疑惑地看着她。
“走,我陪你去看看汉墓。”
(17)
一年后,春天。
伏苓和文冠木坐在郪江古镇的一个古色古香的院子里,电视里正播报新闻:
“本台讯:考古博士文冠木先生在郪江考古中,发掘出一件重大文物——战国时期的羊脂凝血手镯,据古籍记载,羊脂凝血手镯仅就一对,前年一只突然在美国纽约拍卖行现身,被拍出5000万美金,轰动世界。”
伏苓和文冠木相视而笑,文冠木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伏苓心里依然还有很多疑问,京墨生于公元前203年,而前一年就是项羽兵败垓下,在乌江自刎的。难道京墨的父亲是项羽手下的一位将军?那怎么会跑到郪江来了呢?还有,哪位金甲将军又是谁?还有……
文冠木突然问:“你说,京墨现在在哪儿?我真想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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