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溜古镇杯乡愁主题散文大赛】林薇||​​故乡，在夜的书页里显现

故乡，在夜的书页里显现

文/林薇

原以为，乡愁是深秋的旷野，静寂。若不经意到来的时间，它不说一个字，不吐露一条讯息。似乎，永远要保持了神秘的样子。

童年，秋季，我们玩够了，会突然想起。好奇地爬上高高的城墙，替父母眺望南方故乡。其时，田野里的庄稼都已经收割了，仅留着小麦、蚕豆、油菜籽的茬根儿，茬根儿直戳戳地立在田地里，每一棵都仿若一段遗落的乡愁，孑孑独立，却又写满倔犟。似乎看上去，一棵只占一个小小的空间，可一棵棵、一排排连起来，便汹涌成通往父母故乡的路……

我们急切的目光被山阻隔，就用想象凿开一个空间：或许，父亲和母亲的家，就在山的那一边。只要我们肯翻过山，就能看见供着外爷外婆遗像的屋子，走出二舅一家人。兴许，二舅二舅妈已忙完坡上的农活，坐在橘树掩映的院坝，慢慢享用孩子们放学后蒸好的大米饭；而幺爸他们呢，放下编了一半的竹筐，一边撒谷子一边吆喝鹅儿鸭儿回家……

深秋，北方，寒气一步一步逼近，感觉它像是怕东家责怪当差不卖力。整天，一刻也不落地满大街招摇，拿出它特有的蛮横武器，疾速将街上老老小小全部都挤进屋子。好肆意地扩大殖民地，藏了太阳再藏月亮。

时间，总要分一半给夜晚的。白天，父母去外面拼命赚几个养家糊口的钱。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了，父母才会像月牙儿落在天幕上一样，带回自己的身影。

“啷个不点灯嘛”，父亲母亲问询的话语出奇的相似。自自然然，便划破了屋里氢气球一般疯长的黯黑。灯移过来，屋里屋外顿时弥漫起一种有别于本地人家的、只属于我们独享的熟悉的乡韵……之前，紧紧慑住我们小小心灵的恐惧，突然一下子没有了踪迹……

很多时候，都是父亲先回家。他在厨房一边喊我过去烧火，一边不停地用筷子搅拌打在碗里的鸡蛋，或伺弄切好的肉粒，待我烧旺灶火，锅里的油烟将要尽了。父亲喊声快躲开，即麻利地掂起碗，“滋啦”一声倒进锅里翻炒。刹时，香气四溢开来……待我出去倒洗碗水，除了不远处的几声犬吠，街上已杳无人迹。

故乡，在夜的书页显现，源于父亲母亲时急时缓地叙说。其时，我们不去管北方的寒冷，不去管小河结冰，不去管风整夜整夜摇得树枝乱响……我们偎在烙得屁股生痛的大炕上，也顾不得辗转，深怕漏掉了那一个字，团团围住父母。从绽开枝桠的叙说中，寻找父母的南方故乡。从一截甘蔗、几粒花生、半棵稻谷中寻找，从早春开花的樱桃树中寻找，从织女纺出来、纱一样长的长江中寻找……

此时，父母的故乡，在乡俚言语的滋养中，不经意地抬头、回首，随意一掂，——花色、水色、烟色，拾掇得伶伶俐俐，依序过来，叫得出名儿，响亮亮似山溪出涧……

接下来的那个夜晚，与以往的像是没有什么区别，我们还是跟往常一样，围着父母挤在热炕上，听着关于父母故乡的趣事。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来看呀，我循声跑过去，扒在捅开一角的纸窗一看：哦哟，像是谁恰好掀开白云棉被，拱出鲜嫩的金灿灿的豆芽。刹时，那些埋在夜空里的光，一下子泄露无余——呀，星星。

星星熟透了，低低垂在苍穹下，许是听到我们几姊妹的赞叹、惊呼，粲粲笑着，可笑着笑着，笑，不经意就溢了，又兜不过来，溢得整个天幕都是……

小妹咿呀学语，不，是爸爸妈妈用乡音，一个子把星星都喊了出来！

小弟接着说，快看，星星一闪一闪，正在给父母的故乡写一封星星书。

其时，煤油灯的灯芯，在欢快地一跳一跳，和我们眼睛里的光，比着光。

星星最好的时光，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开始，闲逸安静，将自己从时间里抽出来。或许，它们又从不属于时间，只属于，故乡黄昏后渐渐没入暗夜的老屋，平易，真实。无论相距多远，都留得有一封星星书，写着质朴的家常、琐碎、惦念……

就这样，父母的故乡，远离故乡，不知不觉间，又在家乡的炊烟里发芽、生长，慢慢长成一部沉沉的岁月之书。若一棵树的年轮，不用画，不用刻，自自然然深植于内心……每当夜幕降临，我们几姊妹盼不到父母归来的脚步声，就开始翻这部厚厚的书。

白云经过，月光轻轻蘸着夜色，我和弟弟妹妹们，也在替父母描绘故乡：一棵稻子就是一根针，它穿起太阳光、风雨、月光，连成一串串珠贝，再重重举过头顶；红薯憋了多日的话，用锄头轻轻一勾，它就一嘟噜一嘟噜絮叨个没完，谁也没嗔怪，它们却一个个羞红了脸；玉米围着柱子，“他乡遇知己”，大概昨晚聊得过了头，以至于日上三竿，仍裹住被子蒙头大睡……

夏夜，傍晚，临街人家的窗户里，开始陆续地掌灯，人影在窗格上投下夸张的影子，呈现一出出不事雕琢的皮影戏。这时，我们替父母思念故乡的言语会慢下来。无数次，我们会设想这样的场景：父母早早地忙完一天的工作，也开始喊我们回家，当我们终于停下织羊骨码、踢毽子、拉井扯井、老鹰捉小鸡、滚铁环、跳皮筋、编彩桥的游戏，蹦蹦跳跳地回到大杂院，恰好看到自家的纸窗户，印叠着父母忙碌的身影……

作者简介：林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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