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回忆两则

作者:王静
1993年8月7日
红色宣传员
1966年夏,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学校停了课。我和胡同里几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聚在一起,看大街上带红箍的人们走来走去,捡从架着高音喇叭的卡车上撒下来的传单,凑够厚厚一打,登上胡同口布店为装修搭起的脚手架,斜刺里将传单再撒出去,过路的人都伸手去抢,好开心,好过瘾。
没过多久,我们每个的手里都有了一本红宝书,大小跟现在的字典差不多,那是最初的版本,我们每天捧着它站在警察岗楼那儿,拿着个硬纸板做的喇叭读。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
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读了几天发现大街上除了卡车上有读的,就连公共汽车、电车上也有读的,不过净是些和我们不相上下的孩子。英子看出了门道:哎!我们不如上车,那多风光。英子比我们大两岁,大家都听她的。“走!我们试试去。”几个女孩子第二天就站在了家门口车站的站牌子底下,几双小眼睛盯着到站的电车,“来了!一辆”,近了一看,车上已经有两个女孩子站在售票员的位子上,得意洋洋地挥动着红宝书。“来了!又来了一辆。”这辆车看清了没有宣传的。车一停,英子就大胆地去问:“阿姨,我们上车宣传行吗?”“不行,不行!” 阿姨很烦,尾随着最后一个乘客上了车把车门关上了。心急天热,我们手里浸出的汗水弄得红宝书的塑料皮子滑溜溜的,终于在等了四五分钟之后又来了一辆,下车的售票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姐姐,我们一齐上:“同志,大姐姐,我们想在你的车上搞革命宣传。”“好啊,上来吧!”  真顺,英子招呼两个女孩子先上,我和她再等一辆车,没想到,我们跟着上了下一辆车,车号是9178。啊,还行,售票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圆脸,说话挺和气,她把自己卖票的座位让给我和英子坐,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受人尊重,真过瘾。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英子已经开始工作,我诈着胆读了一段,得到了乘客的掌声。我爱唱歌,唱比读来的更自然,我突发奇想:“让我们唱个歌吧,大海航行靠舵手,预备唱。”乘客跟着唱,顿时车箱内变成了歌的海洋。太痛快了!特殊年代,车子一路上是绿灯停,红灯行,站名也全改了,全与红色政治有关。大概是这样的,经过了红日路、红旗路、代代红、工农兵大街等站之后到达了红到底总站。售票员松了一口气,“我叫张卫红。”她自我介绍,“欢迎你们明天还到我车上宣传毛泽东思想。”
读、唱、观光、车瘾一下子全满足了,当然我们明天还会来,这以后我们成了9178号车的常客。
现在想起来,十岁左右的孩子半大人儿,只要有这个机会准都愿出这个风头,过这个瘾。事隔20多年,公共汽车仍在大街上跑,可红色风暴早已经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滚滚商潮。公共汽车内外全是广告,售票员稳稳地坐那并不下车,连站名都用电器代替了,人们满眼满嘴满身全是名特优新,你下车,那些生动的广告词也会装进你的脑袋里一起下车:“益脑宁——大脑的保护神,” “五0五神功元气袋,”  “硒力口服液——献给你渴望健康的人,”  红色宣传员早退役了,他们少了一份幻想,多了一份实惠,听着我将当年这个并不动人的故事娓娓道来,是否勾起了你对那个年代的回忆。
拖砖坯的乐儿
五月的风撩拨着五月少年的心,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指示回响在少年们的耳畔。
二胖在玩命蹬车,我和秀果、小仓、文亮坐在后面的平板上,直奔鼓楼豁口。那是1971年文革时的一个街景。
星星眨着不解的眼睛,月亮一路照耀探寻,少年们全然不顾,他们心里有谱,趁凉应该拉几车土,够拖多少砖坯。不知不觉来到城墙边,那里拉土的人早有几拨儿了。有推车的,有蹬平板的,大家挥汗如雨,铁锹上下翻飞。我们抵到一个土坡子边,开练。二胖用的是平铲,一铲一铲的挡戗;我用的是尖锹一脚蹬下去也是满满的;秀果个儿小,但很结实,一锹一锹的紧捯;小仓、文亮都是半大小子,浑身有的是劲儿,不一会儿,我们的平板车上就堆成了一个土山。“先运走,呆会儿再来。”二胖发令。
回去的路上更热闹,二胖蹬车,大家在下面跟着吧唧吧唧地跑,护送着这座移动的小山。一晚上我们从鼓楼前到豁口跑了三趟,全周在了胡同里小庙前的空场上,那儿一般没人走动,不碍事。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了大家的热情仍很高涨,扒好了土堆,往里倒水,据说闷一闷才好使,于是大家这才分头散去。那个年代自有那个年代少年们的乐儿,他们没有当今帅哥婧妹式的青青偶像可以着迷,也不会过早涉足恋爱,受着择不清缕还乱的烦恼,但他们个个是一腔子热血,毛主席的教导英雄人物,都会使他们心潮澎湃,挖防空洞、拖砖坯是那阵少年们最大的乐儿。
第二天,院里这几个半大孩子齐上阵,脱光了脚,高挽着裤腿,在泥上踩。做砖坯用的泥,被踩蹂的像做面筋的面。开始刻砖,先把砖模子放在地上,一个人往上掴一锹泥,两个人抬起来悠起,一翻个儿,啪的扣在地上,一块见楞见角的砖坯就算刻好了,像儿时刻泥佛爷那样有趣儿。刻好的砖坯码放在胡同的道两边,来往的行人无不羡慕,夸奖这几个孩子能干。本就不宽的胡同被砖坯挤成了一条缝,大人小心翼翼地走,女孩子们依旧要跳皮筋,我们几个不得不来回溜达着看着,就这,砖,还是被秋花的小脚踩了一块。文亮很生气,秋花吓得哇哇哭,才没告到街道革委会周大妈那儿。
砖坯干了,二胖借来辆排子车,我们原班人马一个不落跟着装车、推车。砖窑离这儿不远,拐过胡同就是,那是用一个单位宿舍大院假山改建的。车一到,我们就被那儿的热烈的场面给震撼住了,砖窑顶上插着红旗,窑四周不是车就是人,都是各院各胡同送砖坯的,像是农民在交公粮。
少年们一字排开,把砖一块一块地传到窑里,然后一块一块地码好。封窑点火,我们都跑到山顶上去,心情好激动。窑里有我们的三百多块砖呢,过会儿,砖一定会被烧的通红,就像我们这几个少年的心火红火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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