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 | 作为常人的英雄与作为英雄的常人
《神盾局特工》第七季完结,这部陪了我五年的漫威剧全部完结(从进入大学开始追起),每周更一集的频率使得这部剧更多成为我每周学习之余放松的一个渠道,所以在全部追完之后,前面剧集的大多数剧情我已难以回忆起来,若想写个什么完结影评确实是难以完成。但是,在第七季完结之时,我还是想结合最近的思考,写一写这部漫威英雄剧给我带来的一些思考。也许从剧集层面来说,《神盾局特工》只是漫威又一部“英雄历经磨难,共同合作拯救世界”的英雄剧。但是,从社会学意义上来说,神盾局特工团队的发展与成长其实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分析社会交往与社会关系的案例。这也正是我觉得《神盾局特工》是一部值得追下去的漫威英雄剧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视觉刺激与感官兴奋,还在于这部剧在科幻的外衣下包裹着作为“人”(包括“异人”,如黛西、长生人,如伊诺克以及一些外星人)的神盾局特工所展现的社会交往与社会关系构建,这其中具有丰富的社会学意涵。这篇不算影评的影评,便旨在讨论神盾局特工团队给我带来的关于“社会关系尤其是亲密关系的构建”以及“个体与社会世界”的相关思考。
如果问我最喜欢七季共136集中最喜欢哪一集,可能在没有重温每个剧集的情节之下我第一想到的最喜欢的是第六季第六集“inescapable”,这一集讲的是西蒙斯与菲茨被长生人抓住,长生人为了时空穿梭,回到自己的星球被毁灭前提前干预,利用他们的先进设备将菲茨与西蒙斯的大脑连接在一起,构造了一个虚拟空间,试图让两人合作解决时空穿梭的难题。但是,正如伊诺克所言:“人类还有情感问题”,在虚拟空间中,菲茨与西蒙斯进入彼此的精神世界中,不得不面对彼此一直在隐藏、不向任何人包括最亲密的恋人透露的“另一个自己”——或者说自己内心阴暗的、被自己一直压制的另一面。最终在不断的暴露自己、冲突争吵与挣扎中两个人都开始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另一面,并实现与自我的和解,两个人也终于解决了存在于两人之间、一直都没有人明说的嫌隙。为什么神盾局团队核心——科尔森、梅、迈克、Yo-Yo、黛西、菲茨、西蒙斯——能够从开始的各有目的、彼此之间互不信任、经常发生冲突逐渐转变为真正的情感共同体和使命型团队中的一员?包括上一段提到的菲茨和西蒙斯,从科学二人组一步步变成真正的恋人,认识彼此、拥抱彼此(以及科尔森与梅、迈克与Yo-Yo都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在亲密关系真正走入彼此的内心世界)。
在第六季第六集中,菲茨对虚拟框架中为了逃避现实回到七岁的西蒙斯说,“我们的头脑不是离开监狱的钥匙,我们的头脑可能就是监狱。”每一个此时此刻与你相视、进行社会交往的个体都不是一个纯粹存在于此刻的个体,而是背负着ta自身所经历过的历史的个体,这些历史体验又是与ta此前所生活的家庭与社会环境息息相关的。因此,我们与一个人发生关系的时候,其实也是在于ta所体验过的历史发生关联,大多数时候,我们与这些历史的关联是浮于表面、是泛泛接连的。因为我们与大多数人的社会交往本身就是泛泛之交,是带着面具的“表演性”的交往,大多数人都不会摘下自己的面具,与他人进行深入的交往。只有在更深入的亲密关系的交往下——这种亲密关系可能是团队关系、朋友关系、恋人关系以及家庭关系等等——我们才会摘下面具,把自己所经历过的历史暴露给别人,我们也会在这样的亲密接触中不断体验、感悟他人的“此在”并且感知到他人的过往。但是,即使如此,由于无意识或深度的自我压抑的存在,我们很多人始终会拒绝向他人展现自己的另一面——即使这个人是我们最亲密的人。就像菲茨,永远不想承认也不想他人知晓自己内心的另一个利奥波德·菲茨——框架中成为反面人物的九头蛇领导;就像西蒙斯,永远也不想面对那些从小到大被自己默默隐藏起来的负面情绪,不想面对另一个残忍、狂躁,像贞子的另一个自己。他们也都不想承认或难以承认,作为少年天才的他们过往的的成长历程并不是所有人包括他们都认为的那样顺风顺水、没有瑕疵的——菲茨的成长始终都处于他爸爸的主导和控制的阴影下,西蒙斯的成长是孤独、不被人理解的过程。当这样两个人在亲密关系中相遇时,会隐藏、压抑许多情感和情绪,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对对方好,但是这样的“亲密”恰恰加剧了对自我的压抑。
神盾局特工团队核心七人组成员都是这样不完美的存在,而很早就“领了盒饭”的沃德,如果也算是神盾局特工早期核心成员的话,也是这样不完美存在者中的一员,甚至是最为典型的一个,很大程度上这也是他走向反面的重要原因。沃德父母具有严重施虐和家暴倾向,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哥哥其实在其成长过程也不断凌虐他,这样的家庭成长环境造成了沃德的内心残忍与阴暗,但又渴望逃离,成为拯救他人的“英雄”的矛盾的心境,在反复中他最终走向了反面,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而Yo-Yo年幼时遭遇入室抢劫,因为从躲藏的衣柜里偷偷出来拿走放在桌子上的项链又回到衣柜里,目睹被抢劫犯认为趁其不备偷偷藏起项链的舅舅被枪杀,这成为她此后一直无法面对的问题,在获得瞬移异能力之后,因为这一阴影,她每次瞬移都要回到原位置。所有这一切,她都从来没有和团队其他人包括迈克讲过,直到她的瞬移能力因尖叫鸟消失接受治疗时她自己其实才意识到自己内心的这个问题,最终才克服了这一问题。可能神盾局核心七人组里没有沃德、黛西、迈克、Yo-Yo、菲茨这些人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家庭问题带来的负面影响的人只有科尔森和梅两人了,或许这也是两人一个成为“局长”、一个被誉为“铁骑”,但是,作为局长的科尔森并没有把自己的“完美”,把自己以“拯救世界”为己任的崇高目标强加在队员身上,或者以“完美”、“目标崇高”为选拔目标选拔团队成员,而是接纳成员的不完美并允许他们有成长的时间,尤其是对于黛西,科尔森与黛西最终成了亦父亦友的关系,弥补了黛西长期亲情缺失带来的遗憾。虽然科尔森将黛西培养成接班人的意想没有实现,但这并不妨碍黛西成为团队最核心的成员。而一直被看作没有感情的“铁骑”梅却因为尖叫鸟的原因获得了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并克服了因曾经为保护更多人而杀了一个超能力女孩带来的心理负担,或许从某种程度来说,梅也是在从一个“非人”变成“人”,所有的这些,都是在神盾局特工这个团队中实现的。
在第七季最后,西蒙斯在长生人注射药物后失去记忆,在大家帮助她唤醒记忆的时候,她最无法理解的她为什么要大费波折,跨越宇宙、跨越时间线去拯救菲茨、拯救团队、拯救世界,这也是长生人无法理解和难以预测的——人类的心理动机(情感、思想、需求)不仅是一切社会交往的基础,而且是其本质,是人类社会行动的驱动力。人类的情感状况与能力是受个体经验所影响了,每个个体都并非是完美的,甚至大多数都是有缺陷的。但是正是在与他人的社会交往与社会关系构建中通过不断应对此在的困难、通过不断回溯过往,以反思以理解自我与他者,继而使得这种情感得以完善,成为个体与团队的驱动力,成为既不被“理性”也不被“疯狂”遮蔽的社会交往与社会关系的基础与本质。
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机会加入神盾局特工这样一个必须不断面对困难、拯救世界的团队,我们也不会在一次次困难中,甚至是在长生人连接大脑的设备的帮助下不断在社会交往中反向走进自己的内心与进入他人的内心,面对自己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并向亲密的人开放不想为人所知的另一面。幸运的是我们大多数人都生活在现代性下疏离的社会交往关系中,我们所处的公司、学校等组织大多是我们的生产场所或者是我们短暂停留的驿站,我们不会和在这些地方遇到的绝大多数人展开深度的社会交往与亲密关系的构建,甚至于,在这些社会关系构建中,社会规范与社交礼仪要求我们必须带上社会化的面具,进行带有表演性质的社会交往。即使对于我们最亲密的朋友、恋人、家人而言,我们也不要完全展露自己便可构建良好的亲密关系;在我们大多数人的短暂而又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我们不需要也没有机会去认识自己的另一面,或者说一些人的整个生命历程确实是“顺风顺水”的,不必要非要去寻找自己所谓的“另一面”,去折磨自己、为难自己,我们完全可以把一些东西安置在无意识的层面不去触碰、探索他们。也就是说,我们所处的社会环境以及我们个人的社会生活很多时候是不需要我们在社会交往与社会关系构建中深度思考自我的历史体验与自我的“另一面”的,也不需要我们在亲密关系构建中深入他人内心窥探他人不为人知的一面以解决亲密关系构建中遇到的障碍。
但是,总有少数人因为过往的人生经历,因为此刻的生命境况、因为未来的人生选择,需要去回溯自我的过往经验、需要去剖析自我无意识或隐藏的那一面。这时候我们必须颠倒菲茨所说的那句话:“我们的头脑可能是一座监狱,但现在,我们必须在自己的头脑中找到离开监狱的钥匙。”那么,离开监狱的钥匙是什么?依我看,是在社会交往与社会关系中的“理解”——在社会交往与关系构建中尝试对自我的此在与过往进行理解,对他人的此在与过往进行理解。
《神盾局特工》终于完结,若让我用一句话来总结自己的观影体悟,那应该就是这篇文章的标题——“作为英雄的常人与作为常人的英雄”,严格说来,这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子,而是一个短语。大多数英雄并非是长生人那般已脱离基本人类情感束缚的英雄,而始终既是一个英雄又是一个“常人”,在团队中并肩作战、在团队中一步步深入了解共同成长而来的,许多英雄原本甚至是常人眼中的“非正常的”、有缺陷的人,是在外在困难与内在反思的结合下一步一步转变为英雄的,英雄离恶魔的距离其实比英雄离常人的距离要更近一些。这是《神盾局特工》这部漫威英雄剧所告诉我们的。现实中,我们中有些人一生都是常人,但是他们也不得不与个体的过往经验、个体的此在进行抗争,在反思中理解自我、理解他人、理解生命意义,这些人,是生活的英雄,是作为常人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