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泰:烛光里的妈妈|散文
文/韩世泰
【作者简介】韩世泰,一个在改革开放之初出生的藏族小伙儿,从教十六年,热爱教育,向往着诗和远方,曾有网络小说《雪域残阳》70万字活跃在网上,在多家自媒体平台和报刊发表作品,爱好文学,现在兰州新区执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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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分外耀眼,水泥和玻璃幕墙反着光,叫人不敢直视。
母亲坐在阳台,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给两岁幼女的新鞋沿鞋口儿。沿鞋口儿是老家的方言,就是用一指来宽的布条儿沿着一层层粘好的鞋帮子把边缘包起来。这是个技术活儿,布条儿斜了不好看,针脚疏密程度不一致也不好看,针脚还要和鞋口成平行线,每一处都必须是一样的宽度,绝不允许歪歪扭扭,粗细不均匀。不仅需要耐心和扎实的基本功,还要有好的眼力。
此时的父亲,也戴着老花镜,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为幼女纳鞋底儿。这样的情景,已经定格好多年了。父亲十几岁的时候,奶奶多病,家里人口又多,成分也不好,所以,父亲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生产队里的婶子大嫂们学会了锥帮纳底的针线活儿,秋天还薅羊毛纺线织毛衣织袜子给家里人穿呢。
记得我上高中之前全家人的衣服都是母亲裁剪父亲缝纫(1986年家里添置了一架缝纫机),村里人谁家给孩子老人做衣服都会找父母亲帮忙,而父母亲也乐得搭把手。好多亲戚和邻居家老人的寿衣寿鞋都出自母亲之手,只要有人张口,父母都不会拒绝。当然,这都是免费的。
大女儿围坐在爷爷奶奶跟前儿,一会儿自己剪块布头儿比划着给洋娃娃做衣服,一会儿拿着针线像模像样地学着奶奶的样子舞针弄线,一会儿学着在纸上描花样儿,喜笑颜开,不亦乐乎。而她最大的乐趣是帮着爷爷奶奶穿针纫线,父母亲五十来岁时眼睛就不是很好了,以前是我们姐弟帮着穿针纫线,现在有了孙女,孙女也堪当大任了。
就在这时,妻端着切好的西瓜来了。
“妈,歇会儿吧,吃块儿瓜……”
“趁着现在日子长多干点儿,立了冬日子就短了,干不了什么活儿,虽说现在的点灯很亮,可我的眼睛看不清了……”母亲放下手里的活儿,右手捶着腰,吃力地直起身来。
“孩子们穿的鞋还多呢,不着急的。”我心疼父母,不想让老人家太累了,给女儿每年都会买各个季节的鞋子,穿布鞋只是一种调剂。
“我的眼睛也麻了,说不定哪天就瞎了,你又不会针线活儿,不赶着多做些哪行啊?”母亲接过儿媳手里的西瓜,没有搭理我。
“妈的手最巧了,等孩子大一点儿,我下班回家跟妈学针线活儿……”妻每次都这样说。
母亲回屋,从柜子里提溜出两个红布包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孩子们的鞋。
“这是老大的,这是老二的。”母亲指着包袱给妻交代着。从两三岁到十八九岁的鞋都有,两个孩子抢上一双穿在脚上,在客厅里跑来跑去,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幸福。
“谢谢奶奶。”
“谢谢奶奶!”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表达着谢意。
“鞋底可是爷爷纳的……”母亲很开心,很受用,还不忘引导孩子们。
“谢谢爷爷!”两个女儿异口同声。
小时候,母亲每天从地里回来都会做针线活儿,缝补我们因顽皮而穿烂的衣服,做鞋,绣花儿,纳鞋垫儿……她好像从来没有乏过,不管白天在农田地里多累,趁着休息的空儿都会掏出随身携带的针线活儿弄几下;回到家,给全家人做饭,洗锅抹灶,收拾停当后又会拿出针线活儿。冬天的夜很长,我们姐弟三个做完作业没事干了,就围坐在母亲身边,昏黄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母亲就在灯下为我们缝帮纳底、给衣服打补丁、补袜子。
那会儿做鞋除了鞋面儿是卖了鸡蛋的钱换来的,鞋里儿和其他的布料都是一些无法缝补的旧衣服粘的,根本就不耐穿,父亲的一双鞋干几天农活就烂了,我们也不知道爱惜,穿着上山下洼的,所以,做鞋就成了母亲长年累月的必修课——其实那时农村妇女都一样,再忙再累也得点灯熬油给家里人赶着做鞋。谁家男人或者孩子的鞋破了,村里人会笑话这家的女人。母亲是不会让别人看笑话的,所以一有空儿就赶着做鞋。
记不清有多少个夜里,当我从梦中醒来时,都会看到母亲一个人在昏暗的油灯下做着针线活儿,一针针一线线,用针线编织着心中的梦,为我们勾勒着一个个明天。
清早,天还灰蒙蒙的,母亲就会早早起来给一大家人做早饭、挑水、喂猪、打扫院落……母亲瞌睡很少,白天从没见过她睡觉,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起早贪黑,即便是现在进城了,再也没有繁重的农活等着她去侍弄了,可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根本改不了。我们刚结婚时,妻子很不适应,总觉得父母五六点钟起床有点奇怪,自己也不好意思睡懒觉了。
小时候,母亲夜里常常赶针线活儿要熬夜到半夜,我们姐弟三个有时候也会给母亲打打下手,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儿。母亲会耐心教姐姐们做针线活儿,教她们绣花儿。我是男孩子,母亲是不愿意让我学这些的,觉得男孩子学这些没出息,可我也会跟着做个绣球什么的,等过年家里来客人了显摆显摆。
冬天,母亲会绣花,因为农闲几个月,手上磨起的老茧也不再那么坚硬了。那会儿买不起护肤品,或者除了“工农兵”棒棒油之外也没有什么农民能用得起的护肤品,母亲和所有的农村妇女一样,捡一些麻雀粪,盛到一个破碗里,用烧滚的开水泡一泡,等温度差不多了就糊一层到手上,反复搓洗,洗上一段时间手就光滑了,这时候绣花就不至于粗糙的双手划破布面儿了。
那时,穿着母亲巧手做成的布鞋,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和村里人啧啧的夸赞声里走路,别提多带劲儿了,我们都打心眼儿里感谢母亲。
高中,我考上了市里的一中,班里只有我们五六个农村学生,至于山里娃就我一个,其他几个好歹也是附近农村的。不仅城里娃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他们似乎也有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快感。穿着布鞋走进教室,我都不敢抬头看别人的眼神,莫名的自卑和可怜的虚荣心折磨得我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其他同学一样穿乌黑铮亮的皮鞋、新潮舒适的休闲鞋啊。可是母亲只给我做布鞋,还说穿布鞋舒服,走路踏实。我偷偷攒钱,周末早饭我只吃一个饼,终于在第一学期放假时我用助学金和省下的生活费买了一双皮鞋。第一次穿皮鞋,浑身充满了力量,特想在水泥路面上走出哒哒声……
母亲还在一如既往地做鞋。
后来,我有了工作,总算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临走,母亲给我一双新鞋,叮嘱我踏踏实实走路,堂堂正正做人。两年后,我卖了父母辛苦盖起的老屋,把父母接到城里和我一起住,受苦受累大半辈子,也该让我尽一点儿孝心了。
忙惯了的父母突然闲下来不知所措,没有熟人,没有任何娱乐爱好,他们一下子像断了线的风筝,突然找不到依托了。看着他们郁郁寡欢,我们都很着急。还是姐姐们有办法,买来了各种布料、丝线、棉线、涤纶线,以及各种丝绸。于是,母亲就开始继续做针线活儿,父亲继续纳鞋底儿……孩子们的虎头帽虎头鞋,鞋垫儿,大大小小的绣球,披风,各年龄段各季节的小孩儿衣服……父母仿佛又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自己不是孩子们的拖累,自己依然可以给孩子们帮很多忙!
日月如梭。渐渐的,父母已是年过花甲奔古稀的老人了,满头的银发好像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父母老了,该歇歇了,可他们根本闲不下来。十年前,父亲做了开颅手术,身体大不如前,由于风里雨里摸爬滚打了多半辈子,留下很多病根儿难于治愈,阴天下雨疼痛难忍,眩晕,头疼欲裂;母亲也是大大小小做了四五次手术,尤其是风湿性关节炎十分严重,可以说除了头发不疼,母亲一身的病。
然而,父母亲并没有一天真正闲下来过,一有空闲就会做针线活儿,甚至把孙辈儿十几年的鞋都做好了。做饭、干家务,甚至自己的衣服都不让子女来洗。父母的腰弯了,可他们的身影依然高大挺拔!
每每躺在床上,关了灯,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昏黄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灯下,母亲佝偻着身子,给孩子们锥帮纳底、缝补旧衣裳……
曾经,我们姐弟穿着父母千层底的布鞋从大山深处一路走来,有了自己喜欢的一份职业;如今,我们的下一代仍然穿着祖辈亲手做的布鞋蹒跚学步。
我理解父母亲的心思,他们是多么希望孙辈也能踏踏实实走路,堂堂正正做人啊!
妈妈,烛光里的妈妈!如果有来生,我绝对不再做您的儿子,让我做你的妈妈吧,您来做儿子好吗?我也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您!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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