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陈爱云《父亲的遗愿》
文/陈爱云
【作者简介】陈爱云,泰安师范毕业,现于泰安工作,热爱写作,笔耕不辍,文章接地气,充满乡土气息,深受读者欢迎,作品常在新媒体、市以上传统媒体发表并获奖。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一九三九年,日本鬼子侵占了我家乡占领了我村庄。我爷爷是文化人,写算明白,德望很高,日本鬼子要他做保长。我爷爷对我奶奶说,坑害本庄本户、父老乡亲的事,咱死也不能干。于是一个漫天飘雪的凌晨,我爷爷又被日本鬼子叫去“谈话”,一天一夜未归,第二天凌晨,我奶奶发现我爷爷已经死在了西屋柴火垛上,年仅三十二岁,生前一向健健康康。
那一年,我大伯十二岁,我父亲六岁,我叔叔三个月。
国不泰,民不安,日本鬼子无恶不作,家在乱世中飘摇,举步维艰。大伯风里雨里,肩扛手提,在沉重的岁月里,用稚嫩的肩膀,帮着小脚的母亲扛起了家庭的责任。
大伯年纪小,用木桶从井里拔水太沉,他就用个瓦罐,一趟一趟往家提;奶奶悲伤过度没了奶水,大伯就熬了米汤,一勺一勺喂弟弟。
后来,日本鬼子被赶出了中国的大门,中国人民不再受外寇压迫欺侮;然后实行土地革命,我家的土地充公;再然后文化大革命,斗地主,大伯陪着奶奶挨斗。大伯、父亲、叔叔,因为从小没有了父亲,从来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一步路不敢多走,一句话不敢多言。他种地、锄草、拉粪,光脚推独轮车去梁山卖姜……活都是拣最累最脏的做。
爷爷去世了,大伯也不能去私塾读书了,但他始终不忘我诗书之家风,在最困难的日子里,也坚持供着两个弟弟读书学习,使我父亲和叔叔都从小知书达礼,成人后也都是村子里婚丧嫁娶、红白喜事不可缺的人物,也从而有了恢复高考制度后,我家姊妹一个个走出山村走向外面世界的结果。
再深的仇恨,再大的苦痛,在岁月的长河里,都如昙花一现。父亲、叔叔一天天长大,在大伯操持下,娶妻成家,慢慢过上了贫穷却安宁的日子,大伯却始终茕影孑立。
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病重的父亲把我们叫到床前,留下遗愿,就是除了我们的母亲之外,也要把大伯照顾好。
母亲,我们自然而然,这些年始终跟着弟弟,我们隔三差五去看看,有时接来住几天。
大伯那年六十岁,父亲去世后,他主动去了敬老院。为了父亲的嘱托,也因为他是我们的大伯,父亲的哥哥,和我们血脉相连,每年农历十月初一,我们回老家给父亲上坟,就把他接来泰安,城里有暖气,他在这里度过整个冬天,至今已二十六年。
大伯今年八十六了,就像“老小孩”,确实增添了些许麻烦。
吃饭前让他去洗手,他过去拧开水龙头,“哗哗”两下,就拿起毛巾擦,瞬间毛巾一片黑一片白。给他端了热水洗脚,今天洗了,明天绝不再洗,说:“又不脏,不洗不洗呢!”小便,总是嘀嗒到马桶外面,告诉他坐在马桶上方便,他答应了,但记忆力不行了,下次还那样。他喜欢吃饺子,喝手擀面、疙瘩汤,菜也要炖得烂烂的。
下午下班后的时间很长,我把案板搬到茶几上,包饺子或擀面条,做他爱吃的饭,他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他喜欢有人陪伴,我也觉得岁月静好。他把现在看成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经常说,以前做梦也想不到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啊!
那天扶他下楼晒太阳,我架着他胳膊,他腿弯了腰驼了,走走停停,不时抬头看看还有多远。我鼓励他,要好好锻炼,争取活一百年。他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怀疑地问:“能行吗?”我坚定的说:“肯定行!”他不自信地笑了。想起大伯十二岁没了父亲,一生多劫难,吃苦受累,任劳任怨,却孤苦一生,心中莫名的疼。
有邻居说,有的人自己的亲爹亲娘都不养,你们对大伯还能这么好,真是一家子好人,给闺女说婆婆,就得找这样的人家才放心,要知道家风家训遗传啊。
是啊,从一九三九年我爷爷去世,近一个世纪,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们的生活也一步步改善,但无论什么年代,世风如何,我家祖祖辈辈人都无愧于内心。
我爷爷,在日本人面前,舍生取义,无愧于国家。
我大伯,在家庭危难之际,孝老爱弟,奉献一生,无愧于家庭。
我父亲,弥留之际留遗言,不辜负大哥,无愧于兄弟。
我们遵从父亲遗言,照顾大伯二十多年,没有怨言,无愧于父亲。
一个家诠释着一个国家和民族的优良传统,孝老爱亲,廉以修身,勤俭持家等之中华民族美德,一代一代在我家弘扬传承。
清明,回去上坟。父亲的坟在爷爷奶奶的前面,他们已在另一个世界团圆。燃着的冥纸,在微风里打着圈圈,烟雾缭绕中,我们仿佛看见了他们欣慰的笑脸。
父亲,我没有忘记您的遗愿。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