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光兴：船员故事之——舵工三尖角儿｜故事

王美妮：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散文

文/邱光兴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舵工，在航行时按引水员指令搬舵，使轮船沿安全航路行驶。舵工比水手高一级，往上便是三副三引水。

我曾在船舶工作了十五年，从水手、舵工改电工，1991年任党支部书记。

到任第一天，我与前任书记交接工作，一身材偏瘦脸色略青，年方五七不修边幅的船员微笑来到我们房间。离任书记给我介绍：“这是舵工张建国”。他如表演“三句半”一字一顿地紧接尾音说：“外号‘三尖角儿’”。

我对他微笑点头说：“坐嘛。”心里却嘀咕：此人有“棱”有“角”，非善者也！他很随意进屋一屁股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热情洋溢地给我说起他那非同凡响的外号和具有历史意义的由来。

“我参加工作上第一艘船的书记是外省人，每叫‘张建国’其口音总会听成‘三尖角’，后来同事都叫我：‘三尖角儿’。很多人都晓得我这外号，却不知道我的真名！”

那年我36岁，初出茅庐。有人叫我“无为而治”，有人教我制度必严；也有人支招：强调制度要严，执行制度要宽。于是我琢磨着强调制度推进工作，还没在制度上斗硬，便感到船员都与船长、大副亲近，与我却敬而远之。因我初来乍到，自成孤军之势，唯有‘三尖角儿’常来交心谈心，与我近乎熟络。

他常笑嘻嘻地说些似乎为我好的话：“书记，你的工作可多可少，可紧可松，可睁只眼可闭只眼……”见我没啥反应，他又启发性地说，“船员生活太枯燥，不要管得太紧太严，你只要跟船长、大副搞好关系，开会照念文件，会后安稳睡觉，决没人来烦你。”见我也没反感，他又趋之小声说，“前几任书记都很重视与船长、大副的关系，工作搞起嘿轻松，小伙计们也很拥护……”

他的话使我产生错觉，仿佛觉得他才是思想工作者呢！仔细一想，他可不是做我的思想工作，更像是替人传话，暗中要挟，潜台词是：“如果不主动与船长、大副搞好关系，你这书记就没好日子过！”这说明有人怕我争权夺利，特让‘三尖角儿’当传话使者！

古人云：“两军争战，不斩来使”。我也善待常陪我聊天消遣的“使者”，与他示以亲近，对他的话感兴趣，并表示要与船长、大副搞好关系。这样更能了解信息，洞悉人心，掌握船员间的关系。

船舶党支部书记本应与船长、大副搞好关系，但怎样搞好关系却有较深的学问。不能为了搞好关系而放弃原则，也不能欲求和平害怕矛盾，更不能贪图安逸放弃监督职责。

如若偏信“使者”的话，念完文件睡大觉，就给人留下不作为的把柄，自入他人的圈套，甚或万劫不复！

曾有船舶书记因人年轻便轻信这样的“好话”，结果被人罗列：“在船睡觉不管事；无管理能力；私带女人（经调查是相恋女友）上船等多条罪状”告到公司党委，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应感谢“三尖角儿”的反向提醒，搞管理不能光说不练，制度不兑现就是废纸。老虎不发威，还不如病猫！

我先抓安全指挥中枢——驾驶台纪律，制止衣冠不整者顺意进驾驶台，禁止航行在驾驶台吹牛聊天。虽有个别驾引人员不太习惯，但也无人公开作对，驾驶台纪律很快好转。

其次是抽查夜班，凌晨3点我将两个当班舵工从床上“抓”起来，他俩还很不服气，说：“大家当班都在睡觉，凭啥子只抓我们两个？”我不怪他们这样质问，因为他们认定当班睡觉很正常！

我反问道：还有哪些人当班睡觉嘛？！

他俩回答：“今晚值班的二副就不在船！”

我又问道：那今晚的值班大副是谁呢？二副脱岗，舵工睡觉，值班大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俩放心，今天的事，我会一视同仁报给公司处理！

他俩马上改变语气：“书记，你别追究他们，我们知错改错，也不要上报公司！”

小试牛刀，收到奇效！我也不想扩大打击面。当即答应他俩的请求，但要求他俩次日必须交出书面检查。

次日一早，此事就在全船传开了。我在上午的日作业会上讲了查班情况及处理意见，进一步强调制度和纪律。从此，暂无当班睡觉的现象。

次日下午，“三尖角儿”笑嘻嘻地又来找我谈心：“书记，他们都叫我要支持你的工作，当班不能睡觉了。”但是积重难返，一次查班撼动不了长久养成的恶习，我不在船时，发生的事情更为荒唐！

那次，我休完假回船，我们船拖一艘满载千吨的重驳靠在重庆铜元局码头过夜。天黑前上船，我在房间忙着读文件看报纸，感觉船上很静，便在楼上楼下巡视一周。发现全船仅轮机部有4人，驾驶部却人影均无！当时还无私人电话，无法通知船员，更不敢报告公司，我只好坐在驾驶台坚守一夜。

第二天早晨，值班人员匆匆赶回，见我都傻眼了！我见到他们简直无法平静！尤其对那不顾全船安全，带领全班人马擅离职守的值班大副毫不客气…… 我不但狠狠刮了他的“胡子”（船员俗称批评人叫刮胡子），而且剃了他的“眉毛”。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因读书勤奋才到了城市。随着知识的增长环境的改变，文明程度提高很多，骂人的功能也大量退化，但关键时刻仍可发挥潜能。

我在驾驶台紧急召开驾驶部通报会，然后按时开航。接下来利用宿夜之机对驾驶部整顿学习三天，责令当事人作口头和书面检查，根据职别给予惩处。最后将事由及处理向公司汇报，获得领导赞许。

在几次违纪中，均无“三尖角儿”在例，当然不能说他就没毛病，他最大的毛病就是滥酒。他每天喝酒，却不见醉态，但话却更多。船舶航行严禁喝酒，他就偷偷嘴对瓶口“逮一口”过瘾！

有一次，船在泸州宿夜，“三尖角儿”在水手舱“慢慢晕”酒，一大副在三楼喝饱了便串下底舱去制止“三尖角儿”，“三尖角儿”趁着酒劲儿说：“你都喝麻了还来干涉我！”

两人酒话连天互相顶撞，矛盾升级便撕打起来。不知大副怎么回事，争斗中居然掏出一把水果刀来，幸被船员们及时夺下！

我因家在泸州附近，当晚没在船，但船上有公司工作组，我听从工作组同志的意见，责成大副和“三尖角儿”写书面检查接受处罚。

几年后，我被调上公司机关，“三尖角儿”对我说：“大家都熟悉你了，怎么又要走呢？！”此话给了我一丝成就感！离船头天晚上，船靠重庆钢铁公司码头，除值班护船人员，其他船员兄弟共两桌人聚在大渡口一家餐馆为我践行。

“三尖角儿”给我敬酒时，我特意叮嘱他注意身体，少喝点酒。他接嘴幽我一默说：“我从来不喝碘酒”。然后他笑，我也只好笑，却笑得非常勉强！

我离船后“三尖角儿”被调到另一艘船去了。我再见到他时，他脸上长满了黑疙瘩。后来听说他得了与酒有关的病，再后来就听说他已去世了！

“三尖角儿”其实是个老实人，可惜才40多岁，却被酒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