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省亲，黛玉写诗一点都不过瘾

文：戬穀居士

读《红楼梦》书第十八回写道，这年的正月十五日天还未晓，贾府自贾母以下，有爵者俱各按品大妆，恭候在荣府大门外，静等元妃归来省亲。看日将近午，忽见一骑马太监传信，知元春未初时方用晚膳，酉初时进大明宫领宴看灯请旨，戌初起身，这就是说要等到红日西沉暮霭起，才能接到省亲人。

待大观园中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华灯相映，细乐声喧时，元妃到来。接與更衣毕，登舟游览。舟行未远入一石港，上有匾额显现《蓼汀花溆》四字，元春看了笑道：“花溆二字便好，何必蓼汀”，太监传与贾政即刻换了。此时舟临内岸，元春去舟上與，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一石牌坊上现《天仙宝境》四个大字，贾妃命换成《省亲别墅》。进入行宫，待献茶叙礼毕，贾政启秉园中亭台轩馆额联，尽系宝玉吟题，元妃听了含笑而赞。这时由宝玉导引，贵妃进园游幸。先从《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登楼步阁，涉水缘山，眺览徘徊，既而来至正殿，大开华宴。未几宴毕，元妃命笔砚伺候，亲拂罗笺，择其喜者赐名。先题园名《大观园》，正殿匾额《顾恩思义》，两旁对联曰：

天地启宏慈，赤子苍生同感戴；

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

接着元春将《有凤来仪》改赐名《潇湘馆》，《红香绿玉》赐名《怡红院》，《蘅芷清芬》赐名《蘅芜院》，《杏帘在望》赐名《浣葛山庄》等，又题大观园一绝句：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赐大观名。

元春书匾额、对联后，自谦几句，然后命众姊妹也各题一匾一诗。又说极爱潇湘馆、蘅芜院二处，次之怡红院、浣葛山庄。这四处宝玉所题联虽佳，还得别有章句题咏方妙。即命宝玉当面为这四处各赋五言律诗一首，借此面试其才情。众姊妹也赶忙写了起来。

迎春先写成《旷性怡情》呈上，诗中尽述大观园的景色令人胸襟开阔，心情怡悦。特别是末句“游来宁不畅神思”，是诗作中常用的反诘之词写法。迎春才能不高，为人儒弱，懒于诗词，想象乏力，所以四句诗表明了自己不仅是“奉命羞题”，而且游来使人“旷性怡情”，这些都与其性格相合。

别看探春此时虽然年小，才学却不输于姊妹，但她自知难与薛、林争衡，只得勉强随众塞责而已，故写出《万象争辉》。用词与其喜好和性格相符，所以诗中蕴意“崇阁雄名园，难言精妙处，自渐学浅微，奉命题诗句。”

惜春喜丹青擅绘画，所以她的诗题是《文章造化》。首起两句就是一副对仗联，“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以夸张手法描绘大观园景色之精奇；接着两句亦对仗，以“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来歌颂“圣德”，表明是受了贵妃的恩泽。用两副对仗联合成一首诗，且工巧稳重，形式颇具特色，这在七言绝句的写作中很少有见。

李纨本来少有文采，她又勉强凑成“文采风流”一律。

开篇说“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意指大观园“风光宜人景美好，人有文采性风流”；颔联的“绿裁歌扇和红衬湘裙”两句，是对贾府所蓄戏班的应景演出实况细描；颈联的“珠玉”是指众题诗文，“下瑶台”是赞贵妃省亲；末联则叹省亲游幸后，凡人恐难再来赏玩。这首七律，内容琐碎，对仗不工，看似不适，实是曹雪芹专为其设定的。只有这样写，才能与李纨的平平文采相符，才合无才便有德的荣府寡妇身份。如果诗写完美，反倒不合其性情。

薛宝钗心思敏捷，待贾家姑嫂呈上后，才拿出自己的《凝晖钟瑞》。这首诗是标准的应制体，“华日祥云笼”用语典雅，“时待凤来仪”意蕴浑厚，“芳园帝城西”字赞皇恩，“孝化应隆归”句颂瑞临。一首七律，对仗工稳，用辞得体，突出了贵妃省亲是皇上赐予贾府的圣恩。相比众姊妹的吟咏山水景色，风月歌舞，就显出她们才情处世十分稚嫩，这也可看出宝钗迎合权势的性格深沉和老练。

林黛玉所作与众不同，是一首五律《世外仙源》。她本来是想要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可听到贵妃只命一匾一咏，就收敛心性不好违谕多做，胡乱作首五言律绝应景罢了。所以此诗“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看似自然流丽，而非精心构思。虽题《世外仙源》，实是熟化旧典，未见新奇。“香融金谷酒”句，将大观园与石崇的金谷园类比，是黛玉未加推敲而用典有失，显得随意而礼规欠周，与宝钗的《凝晖钟瑞》七律相比，更显示出两人性格上的差异。

元春挨次看姊妹们的题咏，待把六首看毕，称赏一番，笑说薛、林二妹诗好。

此时宝玉才写完三首，尚少一首《杏帘在望》，黛玉见此即叫其先抄录前三首，自己吟成一律写于纸上并揉成一团，掷到宝玉面前，他忙恭楷謄完呈上贾妃。

宝玉的第一首《有凤来仪》，首联“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就点明贵妃省亲来临之意；颔联“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看似写竹，而整首诗未单纯写竹，意在刻画竹子与院中人的关系；虽未直接写人，可幽院中人的纯洁个性又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

第二首诗题目是《蘅芷清芬》，首联写了蘅芜院内春天的香草，从嫩绿到深绿，散发出一缕缕轻柔的芳香；颔联的“软衬三春草”是写色，“柔拖一缕香”是说香；颈联的“轻烟迷曲径”是描形，“冷翠滴回廊”句是述声。尾联的“幽梦长”则是宝玉含蓄表达对众姊妹的眷念感激之心情。

《怡红快绿》诗，宝玉刻意描画了院中芭蕉“绿蜡春犹卷”的慵懒，海棠“红妆夜未眠”的娇娜；末联恰到好处的隐点诗题，惹人爱怜的海棠，使人怡悦的芭蕉，“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

这三首诗，主要是抓住三处环境特点，进行充分的构思，反复描摹晕染，以景喻人，含蓄有味。

最后一首是《杏帘在望》，“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林黛玉代拟的这首《杏帘在望》，实际上是描绘了一个虚拟的太平田庄景象，是这次诗作颂圣的总结，所以贾贵妃看毕而喜之不尽。整首诗格调自然熟练，纤巧而不露堆砌，颔联则显现出一幅生动的画面，全用名词构成诗句，这是古典诗歌的一种特殊句法。

贾妃看毕，又指《杏帘在望》为四首之冠，遂将《浣葛山庄》改为《稻香村》。

作者简介：赵留喜，号戬穀居士，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洛阳市新安县铁门镇人。有个人诗集《戬穀居诗稿》、《秋窗拾梦》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