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大湖里拿泥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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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兴麻大湖是一个风景秀丽、物产丰富的天然湖泊,湖内盛产苇、蒲、水稻、莲藕、鱼、虾、蟹等。湖区既有苇蒲做天然原材料的手工艺品产业,又有以鱼为主的饮食文化。湖区人捕鱼捉蟹更有独到之处,其本领几乎人人都会。捕鱼在麻大湖区称之为“拿鱼”,一个“拿”字足以说明捕鱼对湖区人来说就是伸手拿来的事情。
麻大湖里鱼的种类繁多,屈指算来不下几十种,泥勾(泥鳅)便是其中之一。麻大湖区的人称泥鳅为“泥勾”,其原因不得而知,反正一辈一辈的人都这么叫。
泥勾身体呈圆柱状,尾部扁平,身体表面无鳞且生有滑滑的粘液,尖尖的脑袋,小小的嘴,嘴的四周长有五对胡须,两只眼睛小而圆,显得炯炯有神。它的脊背与腹部通常是两个颜色,有的背黑腹灰,有的背黑腹黄,在水中游动时摇摇摆摆、扭扭捏捏,天生一副滑稽相。泥勾还有个生活习性,就是每当大雨来临之前会纷纷跃出水面换气,然后迅速返回水下,其间还不忘用那扁扁的尾巴拍打一下水面,激起一簇簇小水花。远远望去,就像泥勾在跳水上芭蕾,煞是好看。每当看到这样的情景时,人们就知道要下大雨了,所以也把泥勾称之为“天气预报员”。
泥勾肉质柔嫩鲜美,用它做的菜更是令人垂涎。如酱炒泥勾、清炖泥勾、虎头泥勾等等。最有名气的要数西红柿炖泥勾。西红柿,湖区人叫“洋柿子”,所以这种做法也叫“洋柿子炖泥勾”。做好的洋柿子炖泥勾,看上去红黄搭配,色泽鲜亮,香气扑面。洋柿子特有的酸味儿融进鲜美的鱼汤里,既开胃又爽口,吃后余香萦绕,经久不忘。在湖区,还流传着一句俗语叫“洋柿子炖泥勾,油花子大厚厚”,可见这种做法是多么受大众欢迎。
泥勾不但味儿美,其营养价值也极高,既含高蛋白、多种矿物质,又含人体所需要的维生素。据有关医书记载,它还是食疗的上等佳品。不仅如此,小儿多吃益助生长发育,又是男子上好的滋补品,还有延缓衰老、养颜美容之功效,所以又有“水中人参”之美誉。
在麻大湖里,无论是哪个季节都能拿到泥勾,但什么季节用什么家什拿却有一定规律。春、秋可用密封子、蒛、地笼等拿鱼工具,冬天可用扒网子(一种拿鱼工具,网头是半圆形的铁圈儿和鱼网制成,杆多用4米左右的竹竿或木竿,头与竿有两根40厘米左右的斜拉撑棍儿),夏天除了可用以上几样工具外,还可以在水里摸、在干枯了的沟叉子里的泥里徒手扒。
我小时候喜欢拿鱼,特别喜欢拿泥勾,因为别的鱼离水就死,而泥勾则不然,它能在没有水的盆里活五六个小时。若将拿来的泥勾养在水瓮里,再坚持经常换水的话,它能活几个月。每天去瓮边看一下自己的“战利品”,也是一种享受。或是用一个废暖水瓶内胆当鱼缸养上一两条挂在墙上,当观赏鱼看,也非常惬意。
夏日时节,湖里一些浅一点的沟叉子会暂时干枯见底,这时是徒手扒泥勾的最佳时机,因为其它没逃走的鱼都干死在沟底,唯独泥勾能钻入沟底的薄泥(稀泥)之下,呈半休眠状态躲避灭顶之灾,静静地等待大水来临。
我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在星期天或暑假里,瞅着母亲不注意,提一只水桶,穿上一身破旧的衣服,偷偷地向湖里溜去。凭着经验穿过几个苇台子,找一处合适的沟叉子,选个位置下手。扒泥勾也有诀窍,先一点一点地拨开薄泥,直至看到昏昏欲睡的泥勾,然后屏住呼吸,轻轻地用两手捧起。此时不能用手去抓,用手抓不但滑腻抓不住,泥勾还会迅速扭动身躯,很轻易地从你的指缝中逃走,然后钻入更深的泥层中,再想寻它就难上加难了。在当地形容一个人滑头,有一个恰如其分的比喻叫“滑得像泥勾”。
挽起裤腿光着脚丫子在泥里拿泥勾会有意外收获,因为随时有可能会踩到泥勾。只要感觉脚底下有东西蠕动,那一定是泥勾。这时,要迅速用两手连同脚下的泥巴一起捧起,扔进随身携带的水桶里就大功告成了。要是选对了地方,不出两小时拿三五斤泥勾绝对没问题。
光脚拿泥勾有时也会付出代价,不小心踩到嘎啦皮或苇茬子上是经常的事。虽然疼得额头冒汗、嘴巴直咧,但看到战果累累,心情还是愉悦的,这也应了当地那句“拿鱼辛苦乐”的俗语。但是当像个泥猴子一样、一瘸一拐地提着盛鱼的水桶进家时,免不了挨母亲一顿心疼的责骂,那个时候我也就只剩下“嘿嘿”的份了。
记得上初一那年,正值寒假,父亲的嗓子动了一个小手术,手术很成功,但要至少三四天不能进食。出了手术室,父亲紧锁着眉头不言不语,蜡黄的脸上皱纹好像又深了几分,惺忪的眼皮下透出无精打采的目光。看到母亲和我凑到病床前,父亲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怕我们担心,那神情使我心里着实难受。
出院时已是第三天的下午两点左右,天也不自觉地下起了小雪。一进家门,母亲就迫不及待地问父亲愿意吃点啥。父亲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弱弱地说:“喝点鱼汤吧。”这句话让母亲既高兴又失望,因为外边还下着小雪,到哪里去买鱼?母亲禁不住摇头叹息起来。
突然,我想起了家里的扒网子,灵机一动,来到天井里扛起扒网子撒腿就往湖里跑去。在离家不远的湖里找了一条宽阔的大水沟,先用木棍砸开一个冰窟窿,然后就迫不及待地一网网地往上扒。可扒上来的除了一堆堆薄泥和烂苇叶、水草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接着,砸开第二个冰窟窿、第三个冰窟窿,也是如此。我不甘心,当砸到第八个冰窟窿的时候,依然没扒上任何活的鱼虾。我彻底崩溃了,一下子瘫坐在有雪的冰面上。刚触到冰面上,两手突然感觉到像针扎一样钻心得疼痛,这才发现刚才砸冰时由于用力过猛,双手已经磨起了几个血泡,并且已有两个破裂,鲜红的血一点点渗了出来,把手上的泥染成了紫红色。我看了看双手,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冰面上扒上来的一滩滩烂泥,叹了口气,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我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儿,呆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正当我心灰意冷地扛着扒网子要回家时,冷不丁瞥见在一滩泥上的一个烂苇叶微微动了一下,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整个人像触了电一样一激灵,疾步跑到那滩泥的跟前,跪下来用手快速地拨开苇叶:“哇!”是一条又肥又大的黄泥勾,足有四五两重。我如获至宝地将它捧在手里,送到嘴边就亲。当时的喜悦之情真是难以言表,一时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泪也顺着泥点斑斑的脸颊流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我选的那条水沟被昧良心的拿鱼人下了药,导致短时间内几乎没有鱼类生存……
母亲把那条泥勾切成小段用油炸了,做了一碗虎头泥勾,出锅时还特意放了几片蒜片,倒进了几滴香油。天黑了,雪停了,母亲也笑了,屋里飘着的鱼香惹得妹妹直吧唧嘴。那晚,父亲并没有太多夸赞我,而且也只喝了几勺鱼汤,但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就像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样自豪。
站在土炕前,我把手插进裤兜里,抿着嘴笑……
作者:柳桂兵,博兴县老湖滨毛园村人。文学爱好者。现供职于天龙红木家具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