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理实体横天堑,往复摇摆路滩涂
小珠将这次与轩源、蒲谷子、慧明相聚所见所闻不时地与兴隆说,兴隆饶有兴致地听着。
“新认识的慧明,如果以37门的辈分,是我们师伯。他很热心,只要是与太极拳相关的话题,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讲拳也相当有感染力,妙趣横生。他通过互相搭手,引导你进入他说的那个状态,当你做到时,他比你还高兴!就像个孩子似的!”
“他让我推他,他身上的法很多,他也解释了很多给我知道,但我只能是感受一下。他的那个状态,整体的状态,我没有!所以我听了也做不出来!”
“但是我可以感受到的是,推轩源师父身上,是灰尘不落的感觉,很灵动又虚静。慧明师伯会慢一点,但他的关节没锁死的,慢,但也能走得开。”
“啊呀,兴隆,我觉得你应该主动去见见他们,和他们玩玩推推,我在旁边看了也带不回来,我对推手的身体感应又慢,思想顾虑又多……始终是男女有别嘛。”
兴隆闻此,沉默了一会,说:“上两次见轩源老师,他所讲的东西我还没有消化,出去也是这个老样子,说不好又有新的困惑,所以我一直不急着出去见他们。”
每当要面对,兴隆便有迟疑,小珠知道他有心结没有打开,也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到山庄晨练,这是最近才发现的打拳的场地。
兴隆小珠二人来到时,山庄已很热闹了。一群热爱运动,向往健康的男男女女,在中心操场上自觉地排好队伍,随着悠扬的音乐声,八段锦,简化太极拳,竞赛套路,传统套路,太极剑,太极扇……有序地进行下来,春夏秋冬,坚持不懈。看他们从容自若,活力满满,欢愉写满晨练人的脸上。
中心操场旁边的小树林下,也有一片空地,几位晨练常客已舞枪弄棒,或练桩打拳的练了一段时间了。
平哥正好也在,正在指导他的师叔常哥打拳。见到兴隆,平哥笑着点点头,兴隆也挥挥手,领着小珠在紧邻其右的空地上,各人各自晨练。
周围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但二人很快便进入自己的世界,那嘈杂的声音好像渐渐远离,置身不闻。
兴隆从小珠说慧明与轩源身上不同的感觉,心有所触动。一向以来,轩源强调要抓着主要方向去感受,大道以虚静为本!
是啊,对!但如何能虚静?慧明练拳几十年,早十年是当地数一数二的高手,但他的虚静与轩源所表达的有差异,是轩源保守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当初的年轻气盛已消减许多,慧明也意识到继续提高的瓶颈,才千辛万苦,机缘巧合地找到轩源师父。轩源师父说的拳理,他是久旱逢甘露般的甘之如饴,认为很快就会迎来突破!
但是真到练习,才发现自己多少有点低估了虚静的难。
自己多年的习拳经验,习拳成果,让他赢得一片掌声赞誉,也积累了一批跟他学拳的人。
但这些成果,轩源明确说过,是会阻碍对太极真意的进一步研究。因为虚静,不是用什么法去做到的,有法,则不虚。法多,则难净。
如果舍弃这些法这些技巧,慧明即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放下了,那连站都站不稳啊!连走也不会走了!
多年的自信,在这虚静面前拿不起来。
这对他的挑战,远超他所遇到的最强对手。
而且这不是只针对他的挑战,对所有欲探究太极拳奥妙的人,这是一道深壑横堑。
兴隆打完拳,朝平哥他们走过去。常哥抬眼一见,便笑声爽朗:“兴隆!你和阿平来玩玩推手吧!看你们缠来缠去,怪好看的!”
兴隆接着话,说笑间平哥回头见到小珠,对小珠说:“兴隆最近进步好大哦!越来越厉害了!”
小珠笑,“平哥,你引导得好!如果没有你们这些伴,他可能早憋坏了!”
闲话间,平哥与兴隆搭上了手。适应性的你来我往几次,然后见平哥心意沉静下来,侍机而入。
有几次他入了,却见兴隆并无抗意,他一入就给他,好像狗皮膏药似的,始终粘着他。平哥倒觉得好玩,兴致起来了,俩人你粘我,我粘你,看得常哥哈哈笑。
“阿平!你发发他嘛,这样粘到什么时候?”常哥的急性子,就是喜欢看一锤定音。
“你来试下!”平哥让常哥试试。
这下子兴隆可放开玩了。常哥身形虽然庞大,但兴隆摸到他周身实实在在的。他摸兴隆,也是实实在在的摸过来。这不,他摸着了,就想将兴隆推开,兴隆没有和他硬顶,只是接触点有了虚离的空间,结果常哥如被弹簧弹开两步,常哥好奇的表情:
“怎么这样的?我越出力就越是自己弹开!”
众人笑。兴隆笑得尤其长。
回家的路上,兴隆说:“常哥还是将太极拳当外拳玩,其实太极拳玩心意的!我刚才没用点力,只是让自己好像虚空那样,随他们怎么玩,就听到他们都有主动。常哥自己弹开,我也意外,可能就是我不动了,静守中定,而产生的……推手最忌主动。”
“不过这些感觉,很难保持,往往过后又找不到感觉了,不知要多久才再回来!”
“不要对方的东西,一点都不要!一要,就让人拿住了。难的是总是不知不觉地就要了。既然不知不觉,要克服就真是难了。”
“现在是有些身位,未能松开,特别是中线位置。知道是没松好,就是找不出如何松才好。平哥他们……有些关键性的东西,是不讲的,我只能猜。”
小珠说:“是不是因为没听到对方的切入,待发觉中线受制时,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兴隆:“可能是没练到吧!”
小珠:“功夫不是藏在你身上有多少斤多少两,而是你能不能走得动,化得开,对方如何压迫刺激你,你都保有自己的空间,就不那么容易受制于人。”
兴隆:“是呀,说得很正确。那如何保有自己的空间呢?不是说说就有吧?”
小珠:“把自己虚掉,对方就摸空气了。把对方虚掉,对方就轻如鸿毛了。但如果你的对家不肯探讨,用蛮力,或者理念不同,就易流于输赢之争,很难验证的。你需要一个练推手的同伴。”
兴隆:“……我找天去见见轩源老师吧。”
小珠听得此言,很高兴,联系了轩源,这个周日兴隆过去集练。
转眼周日,早上七点,兴隆便上路,从小镇至南城,需要两小时车程。
小珠则在店里留守。
人在店里,心在拳……“兴隆和他们一起,玩得如何呢?会不会转变看法呢?他意识到打拳推手如果主观主动好强争赢,便只在某个层次转圈圈,就算再学其他的功法,如果心念没有转变,那就摆脱不了对技法的依赖,各种法越练越多,一身本领。”
“但对于虚空的层面,这些都没有意义的。但是,接受虚空理念,身体却很诚实,没有指令,它们就不知该干什么,这一步,如何过?这也是兴隆欲求不得,欲近又远,欲远又近的一个重要原因……”
下午四点,兴隆回到店里,小珠望望他的神容,见他面色柔和,有一丝掩不住的笑容藏在他的浅浅酒窝里,小珠心里松一口气。
小珠:“玩得好吗?有没有收获?”
兴隆点头:“玩得很好!上次和伟城、小明玩,被他们提得氹氹转。而这次,他们已不是那么容易发我了。”
“因为身体明白一些了,明白要虚掉自己,虚掉对方,起码在理念上已放弃抗、顶这些东西了。”
“但是理念上放弃顶抗,身体上如何做到不顶抗,那就是方法问题了……这次去,依然没有我期待的实质性的方法。不过开心的是,自己有点进步了,空间打开了一点点。”
“反观常哥他们这一两年来,进步不大,他们追求以劲道、手法等取胜,我觉得就是在这个方向上有问题。”
“但是他们好像没有发觉,还是在这条路子上走,去年又学陈式,这不越学越忙了吗?”
晚上小珠打电话给妈妈,妈妈就说起白天里,兴隆集练回来,很高兴地与她说的话。
“他说轩源师看了他的拳,没有说什么。而第一次见面时,轩源师看他几个动作后,当着他的许多学生的面说兴隆未入太极门!”
小珠才知道轩源说他未入门这话,搁他心里这么久。
怪不得之前小珠几次三番让他出来他都不肯。
当时一听见这话,兴隆整个人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才猛点头。他练了那么久,没有真功也有苦劳吧?却被轩源这一句话,给当头浇了冷水。
轩源的当头棒喝,是希望让他从观念上对太极有真正的认识,但思想转变是不容易的。一文生二意,得看受者如何理解。
但这话对于小珠是金玉良言。从那以后小珠再不敢说自己懂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