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笑的胆小鬼
前段时间读到一篇影评,讲的是《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面提到松子爱的第一个男人是一位穷困潦倒的作家,他自杀前留下遗书:“生而为人,对不起”。这句话来自小说《二十世纪旗手》,作者是太宰治(有人说这句话是太宰治盗用诗人寺内寿太郎的)。
太宰治出生于1909年,14岁起便和友人创办了同人志,发表作品。他曾五次试图自杀,被送进过精神病院。1948年在《人间失格》发表后,他和情人一起投水自尽。《人间失格》被认为是他的自传性作品,“描述主角大庭叶藏从青少年到中年,为了逃避现实而不断沉沦,经历自我放逐、酗酒、自杀、用药物麻痹自己,终于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的悲剧。”
《人间失格》的主要内容是由主角叶藏的三个手札组成,第一个手札的第一句话写到:“回首前尘,尽是可耻的过往。” 武志红在《巨婴国》中观察到中国家庭常用的模式:“一个焦虑的母亲,一个缺席的父亲,和一个有问题的孩子”。叶藏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长大,他说:
我几乎无法和旁人交谈,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我想到一个好方法,那就是搞笑。那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尽管我对人类极度恐惧,但始终还是无法对人类死心断念。于是我借着搞笑这条细线,与人类系在一起。
我想到了我的童年。大概是7岁那年,我和妈妈离开山东的一个小村子来到了黑龙江大庆。因为我不会说普通话,本来该上三年级的我又读了一个二年级。印象最深的是我的一个标签是“黑户”,即没有当地户口的人每年要交借读费才行。班级里像我一样是黑户的人只有两三个,我觉得很丢人。尤其是要交学费的时候,因为家里没有钱,有时候我要和老师撒谎说我忘记带了。好像我是班级的一个累赘。
念初中的时候我很自卑。同学们家里住的是楼房,而我们家住的是平房,电视里只有三个台可以看;同学们大都是独生子女,而我有一个弟弟。我长得有些黑,个子不高,头发有些自来卷。我不会唱歌不会打球,只敢在家里哼哼和弟弟在院子里投篮,不敢让别人知道。那个时候,我学会了搞笑。
怎样都好,只要能逗人笑就行了,如此一来,就算我置身于人们所谓的生活之外,他们应该也不会太在意。总之,我绝不能让他们看了碍眼,我是“无”、是“风”、是“空”。
我提前给自己设计好段子、标志性的搞笑表情和动作,一有机会就抖机扮小丑。我开始上课接老师的话茬,故意不回答问题,做那个出头鸟... 看到大家被我逗得哈哈大笑,我就心满意足,心里想他们一定认为我是一个有才华的乐天派。那个时候我很喜欢这句歌词: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叶藏长得很帅。如同王尔德笔下的Dorian Gray,他的相貌像是诅咒。他说:
女人似乎比男人更能放松地接受搞笑。当我搞笑时,男人不会一直哈哈大笑,而且我自己也知道,对男人搞笑若是过于得意忘形,肯定会以失败收场,所以我时常提醒自己,一定得见好就收。不过女人不懂得什么叫适度,她们总是不断要求我搞笑,而我为了回报她们的所求无度,总是累得精疲力竭。她们常笑,女人似乎比男人更能饱尝快乐。
重读高一那一年我恋爱了,她坐在我的后面,一下课我就逗她笑。我喜欢张卫健的那首歌:“快不快乐我无所谓,为了你开心,我忘记了累不累”。这段感情分分合合,给我带来了少许的欢喜和无尽的折磨,那时候太小不懂得如何相处也不会照顾。
我对自己说要做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爱你自己就好了,没有谁值得、需要你做什么。从那时候起抽烟喝酒,天天混在地下台球厅。还记得中午放学后会去学校旁的面馆吃面条,标配是一碗牛肉面加一瓶二两半的白酒。吃完面,把酒一口饮尽,享受酒在胃中灼烧的滋味,心里想下午又可以睡个好觉了。爸妈软硬兼施,哄过我打过我,给我请过心理医生,都无济于事。
叶藏说“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不成熟的心智碰壁后就有了trauma,依然搞笑,依然是个胆小鬼。他最终没有走出来,和不同的女人睡觉,让女人把衣服首饰当掉给他买酒喝毒品,画春宫图来维生。他成了一个废人,疯子,失去当人的资格。
我有时在想是什么让我没有继续堕落下去。我不想读大学。做什么都行,去打工去要饭,去监狱里度过余生我也不想去上学。塞林格在《麦田守望者》中反复的用到phony这个词,我觉得学校的老师和我那些同学们都很phony,他们为了父母而努力学习,或者欺骗着老师和家长假模假样地装作很努力。我瞧不起他们,更瞧不起自己。
The Cather in the Rye
好在我的父母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他们的方式不够好,但是一直在努力地为我创造条件。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诚实善良的人。大学的某一天我突然“开窍”了,像是找到了活着的意义,然后选择勇敢的活。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好在我还有选择。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这部电影我一直没有看,有些不敢看。可是写完这篇文章,我发现我早就和自己讲和,过去的一切都我来说都是宝贵的财富。你身边那些搞笑的人,可能也是一个胆小鬼呢,可能也是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