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清官孟尝曾为寡妇自砸“金饭碗”
弄了个大笑话,把“邯郸学步”弄到西施身上了。我写东西有时太过相信记忆,懒得翻书或度娘。古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同样尽信脑不可无脑。特此说明,谨表歉意。删掉重发,以下正文:
中国成语里,有两个与地名相连,而且是人们特别熟悉的,一个是“邯郸学步”,另一个就是“合浦珠还”。两个成语一贬一褒,前面一个是庄子“瞎编”的,怎么可能有人学走路学不成,最后要爬着走的呢?除非他摔断了腿。后面一个实有其事,但知道的人不太多,尽管从古到今大家对清官的渴望都很强烈。
孟尝不是《史记》里那个战国时代“食客三千”的孟尝君。我还真听过有人闹过这样的笑话。这位是东汉人,曾经在合浦郡做太守。《后汉书·孟尝》记载,合浦盛产珍珠(“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他的前任贪婪无度,命人采贝取珠,无休无止,搞得那些珍珠都跑到跟交趾(越南)交界的地方去了(“先时宰守并多贪秽,诡人采求,不知纪极,珠遂渐徙于交址郡界”)。
珍珠是合浦当时的支柱产业,书上说“常通商贩,贸籴粮食”,在农业社会一种经常用来交换粮食的东西,地位有多重要可想而知。所以珍珠业一衰落,经济就萧条,路上人都没有几个,老百姓家无长物,路边还有饿死的(“于是行旅不至,人物无资,贫者饿死于道”)。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孟尝“革除旧弊,求民病利”,他所除的旧弊应该主要就是前任种种“诡人采求”的做法,着力解决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不到一年,奇迹发生了:那些原来不见了的珍珠又回来了,老百姓重新有了生计,市道繁荣,安居乐业,大家都将孟尝奉为神明(“曾未逾岁,去珠复还,百姓皆反其业,商货流通,称为神明”)。
这就是著名的“合浦珠还”的故事,它并不是神话,“去珠复还”应该是实有其事。那时候的野生珍珠资源远非今日可比。人类活动对大自然的影响你难以想象,如果我告诉你1976年北海还曾经大规模围捕过现在已踪迹全无的“美人鱼”,你大概不敢相信。想想那可是两千年前呀!人口稀少,又没有什么先进生产力,采珠就靠着在腰里缚一根绳子,拴一块石头,沉进海里人工摸索,连露出水面保持较长呼吸的塑料管也没有。但毕竟采得多了,生不及取,所以珍珠就见不到了。禁采之后,珍珠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又慢慢繁衍起来。
合浦为纪念孟尝而建的海角亭(北宋始建清代迁址)
中国人讲“天人感应”,把旱涝、地震、蝗灾等种种自然灾害归咎于政有所失。珍珠重新现身,自然是善政感于天,它们为德政所召回。其实古代的科学家也明白真相。明代写《天工开物》的宋应星就说过,珍珠生长有一定数量,太过频繁采集,难以为继,停采之后,贝蚌又能安身繁衍孕育珍珠,“所谓珠徙珠还,非真有清官感召也”。但这一点也无损孟尝风采。相反,老百姓将一个好官的善政与天地异象联系在一起,足见在其心目中地位的崇高,这叫“天地之间有杆秤”。
除了“珠还合浦”,孟尝还做过另一件“感天动地”的事。孟尝是浙江会稽、也就是鲁迅的家乡绍兴上虞人。上虞有个寡妇非常孝顺,侍候婆婆到去世,却被小姑诬告婆婆是她厌烦服侍而投毒杀死的。郡守是个“白眼瞎”,也不细察,草草就结案定罪。
孟尝当时在会稽衙门当公务员,书上说他“仕郡为户曹史”,户曹史负责户籍、劳役、婚姻等杂务,一个“仕”字,说明他不是差役皂隶之类“临时工”,大概是个“民政科员”,不知道当没当上科长。“民政科员”对这种姑嫂勃豀的事自然有消息源。他知道寡妇是被冤枉的,跑去跟太守说。这种“越级反映”自然不会有用,要是听了你的,那套“列讼县庭”的国家机器还有个屁用。这件事也说明,从古到今,平反冤假错案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到太守不理睬,孟尝在衙门口大哭了一场,居然以自己有病辞职不干了。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那是为自己过逍遥日子。汉代公务员的薪水并不低,户曹史应属于“百石”一级,每月发谷16斛,发钱800铢。十升一斗,十斗一斛(石),一石四钧,一钧30斤,也就是说,每月有1920斤粮食,足以衣食无忧。
为了一起与己无关的冤案——我说“与己无关”可是有据的,汉代设九卿十三曹,他只是隶属于“户曹”的工作人员,而不是管违法犯罪断案决狱的“决曹”,却不惜砸掉自己的饭碗,而且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金饭碗,孟尝真是“很傻很天真”。现在“情商”流行,都教人懂得看风使舵,分清利害得失,从古到今,“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来就不缺。好在还有孟尝这样“不解事”的人,让我们在恶浊的官场中看到人性和道义之光。
那个寡妇含冤而死。老天爷看不过眼,上虞连续大旱了两年,不管怎么祈祷也没有用。直到来了一位叫殷丹的新太守,孟尝找到他诉说冤情,殷丹将诬告的小姑治罪,为冤死的寡妇举行了祭祀仪式。老天爷豪雨骤降,当年庄稼就获得丰收(“丹从之,即刑讼女而祭妇墓,天应澍雨,谷稼以登”)
这是孟尝到合浦当太守以前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在合浦之所以能“革除旧弊,求其病利”,做出“合浦珠还”的政绩,并不是偶然的。《后汉书》说孟尝“先三世为郡吏,伏节死难”,几代人都是正义感爆棚的耿介之士,他从小受到家风熏陶(“少修操行”)。汉代没有科举,选人用人的“组织路线”就两条标准,第一条是“孝”,第二条是“廉”,所以当时实行的制度叫“举孝廉”。孟尝“举孝廉”后,先当了徐地的县长,后来提拔到合浦郡当太守。
王勃《滕王阁序》: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
中国历史很长,虽然史乘繁富,但历史又很悭吝,一个人能青史留名极为不易。不说历代朝廷史官修的正史,你翻翻各地的县志,人物一般上志的,大都是那些孝子烈妇,还有吟诗作赋的文人雅士,职官绝大多数都是有名无事,唯一记事的“廉某也,贪某也,克尽心于民事某也”。
古人说“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孟尝立德立功,所以《后汉书》留下了罕见的多达700多的文字,详实而生动地记录了这位古代清官的感人事迹:他因为身体不好,给皇帝写信,获得同意回家休养。衙门里的官吏和平头百姓,也就是现在说的“干部群众”,纷纷爬上他的车子不让他走,他只好乘坐乡民的船连夜离开(“吏民攀车请之。尝既不得进,乃载乡民船夜遁去”)。回老家后找了一个偏僻地方种东西自给自足。附近的人敬佩他,有100多户搬来一起住(“隐处穷泽,身自耕佣。邻县士民慕其德,就居止者百余家”)。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个人因为德行高尚,能像磁铁一样,吸引这么多人像孟母择邻一样聚居一起,古往今来,能有几个?那时候既没有报纸广播,更没有网络,官员给皇上表功可以,但要想在社会上有个好名声,没办法叫人弄一条稿子上电视新闻或哪家报纸的头条,更不可能策划个“网红直播”。孟尝的美名令誉,靠的是街谈巷议,真的是“千碑万碑不如口碑”。历史的舞台有各种角色,不管处在怎样的朝代,像孟尝这样的官员所行的都是为官的“大道”,是历朝历代升斗小民“苟存性命于乱世”的希望所在。
但历史总是有缺憾的。这样一个百姓拥戴的清官循吏称病避世,对国家来说是一种损失,也不利于擢拔人才。所以孟尝回家后,同郡的杨乔连续八次给汉桓帝写信。八次呀,各位看官!他把道理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孟尝这样“安仁弘义,耽乐道德,清行出俗”的人,有着“移风改政,去珠复还,饥民蒙活”的政绩,在“南海多珍,财产易积,掌握之内”的情况下,毫无贪念,“单身谢病,躬耕垄次”,真的不应“沉沦草莽,弃于沟渠”。
杨乔不停地写信,皇帝根本没心思理睬他。“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汉桓帝刘志正深陷在宦官与外戚豪族的恶斗中。这位皇帝既好佛道又好女色,荒淫无度,创下史上宫女最多(达五六千人)的记录。杨乔八次上书,得到的结果却是“尝竟不见用,年七十,卒于家”。人生七十古来稀,在平均寿命据说只有30多岁的汉代,这足以称得上是“遐龄鹤寿”了,也许是上天对他的回报和眷顾吧。
绍兴市上虞区孟尝村的孟尝祠(网图)
我去过绍兴,可惜没能到上虞。一位去过的领导说,那里到处是“孟尝故里”的标识。我很遗憾在留下“合浦珠还”善政的地方,迄今仍没有一尊他的雕塑。这个称得上历史上“第一清官”的合浦郡守,完全够得上这一资格。想象一下,一尊名为“孟尝高洁合浦珠还”的雕塑,孟尝长身伫立,纵目媚浦珠乡,上头镌刻着《后汉书·孟尝》的记述,它与时代合拍,与民意相契,既有弘扬文化之效,又用倡导廉政之用,更有激励民气之功,让人们在凝望和瞻礼中,沐浴这穿越千年的廉明善政历史之光。
也许,我们对已往的历史还是少一些认知;同时应对当下,也就是未来的历史多一些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