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专栏 | 樱子:一月,人间安暖
【北方专栏】
主编:暖在北方 锦 烟花
策划:时光里的行者
版式设计:ETA
图源:堆糖
文:樱子
风过西窗,清月无痕,转瞬已是冬至。而冬至吃饺子,是长安城千百年流传至今的习俗。小时候的这一天,当我们迎着凛冽的寒风推开熟悉的院门,母亲早早就煮好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只待我们姐弟放学归来。
清晨起床洗漱完毕,便开始准备中午回家给父亲包饺子所需的各种食材。母亲走后,倔强的父亲孤零零一个人独守着老宅,独守着和母亲生活了一辈子,我们曾经温暖的家。其实所谓的父子母女一场,不过是我们在背离父母亲之后,留给他们虚妄的念想罢了;而所谓的来日方长,亦不过是我们自欺欺人,给自己找寻一个不常回家,冠冕堂皇、心安理得的理由而已。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剁碎放入食盐,少许料酒,生姜碎,葱花,加些许白糖入味去腥增香,放入王守义饺子料搅拌均匀腌好备用。香菇洗净切碎,红心甜萝卜剁碎,拌入腌好的五花肉馅中,菜籽油烧至七八成热倒入馅中,再加少许香油提鲜。能有机会给父亲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是我如今最大的心愿。
冬至这一日,是今年入冬以来最寒冷的一天 。我收拾完毕走出小区,阳光却出奇地好,天空湛蓝没有一丝风,暖暖的阳光照在人的手臂和脸庞,有着冬日里难得的安暖。上车前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我待会就到家了。父亲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传来,告诉我上班忙就不要回去了。其实我知道孤独的父亲是希望我们能够经常回去,陪他聊聊天说说话的。如今已经八十六岁的老父亲,一生性格耿直,刚强,倔强,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总是身体力行,从来不愿给任何人增添哪怕是一丁点的麻烦,也包括我们姊妹五人。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一辈子做事,上不亏父母,下不亏儿女,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父亲一生说到做到,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着自己的诺言。父亲和母亲一生养育我们兄妹五人,他们用一双勤劳的双手,辛辛苦苦将我们兄妹养大成人,任劳任怨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更未曾要求儿女们有一丝一毫的回报。
车在路旁停下时,抬头看到熟悉的院门,以及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我依旧有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心情。推开院中那扇年代久远的木门,父亲正独自坐在院中的暖阳下看书。乖巧的虎子就蹲坐在父亲的脚边,看到我进门快速地起身,摇着细长的尾巴“汪汪”的欢叫着。父亲独居的清冷小院,在这一瞬间又欢腾起来,有了浓浓的欢欣气息。虽然在解放前父亲只读过高小,却写得一手漂亮硬气的钢笔字,而且自学会了打算盘 。新中国成立后 ,父亲是第一批参与修筑青藏公路之人,十八岁的年纪便以一名技术人员的身份参与援藏工作。小时候最爱听的故事,便是听父亲讲他在修筑援藏公路时候的所见所闻。也是从父亲的口中,我从小就知道了广袤无垠的若尔盖大草原 ,阿坝藏族羌族自治 州,念青唐古拉山,格尔木,西宁的塔尔寺,以及众多以前从未曾听说过的陌生名字。听父亲讲他们在西宁严寒的冬天,晚上住在藏民的毡房中,睡觉就在睡袋里。晚上从来不敢脱衣服睡觉,因为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会冻得人睡不着觉。然而等到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晚上睡觉后呼出的气息,早已经在睡袋口结成一层透明的冰凌,人从睡袋口往外钻时,那些碰碎的冰凌就会发出“咔嚓咔嚓”清脆的折断声。冬日在青海湖边凿开厚厚的冰层,不一会就会有鲜美的活鱼,从湖底一跃而出跳到湖边的冰面上,瞬间就会变为一条硬邦邦的冻鱼。刚刚到西藏的时候,那里的藏民听不懂汉语,常常会跑到工地去拿修路用的材料,怎么给他们讲都不听,但是只要提起毛主席三个字,无论他们拿起东西跑出多远,都会给送回来。是毛主席让他们从一个个农奴,翻身做了新中国的主人,在当时那些藏民的心目中,毛主席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就是他们心目中的神。父亲每次讲起往事的时候,刚毅的脸颊上就会泛起无限的自豪感,充满了对于往事无限的回味和怀念,对于当时所处环境的恶劣和工作的艰辛,从未曾有过任何的怨言。这也是父亲遗传给我的性格,即便是在生活中遇到多少坎坷和不如人愿,也会在泥泞中抬起头,仰望着头顶上那一方湛蓝色的天。
父亲在年过八十岁之后,才终于放慢了他操劳的一生。然而靠近院墙的那方菜园,依旧是父亲一年四季耕作的田园,春夏秋冬从来不曾让那块小小的土地空闲。所以人至中年,我依然可以享受到父亲从那方菜园子里,给予我甘之若饴的人间安暖。闲暇之余父亲也会用读书和看报来消磨时间,但是我从未曾敢把自己写的文字拿给父亲看。人常道:严父慈母,这句话用在父亲身上再合适不过。虽然我是姐妹三人中的老幺,父亲对于我的爱自然要比两个姐姐多一些。小时候常常听母亲说,母亲在第一胎生下哥哥之后,连续生了两个姐姐。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奶奶一直希望是个男孩。母亲在生下我之后,父亲高兴地抱着看了又看、亲了又亲,笑呵呵地爱不释手乐开了怀。五婆(长安方言,和奶奶同辈排行老五的一位妯娌),指着父亲对母亲说:'你看瓜滴,(瓜:长安方言傻的意思)把个女子还当成娃子(娃子:长安方言对男孩的称呼)稀罕滴!"然而自我记事起,父亲对我们姊妹一直都是非常严厉,特别是在学习上。我记得从小到大父亲唯有一次表扬过我,那是我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老师布置作业让学生买一本课外辅导书做题。我怕父亲忘记书名,就拿起一张纸片,用铅笔小心翼翼地写下《小学生基础训练2千例》交给父亲。当父亲忙碌完一天的工作,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回到家里,昏黄的煤油灯下拿出那本散发着墨香的书递给我时,面带笑容地对我说:“售货员还问这是谁写滴字,我说这是我娃写滴字”,她问:“你娃几岁了?字咋写滴这么好。" 我说:“读小学二年级”。父亲说这句话时,油灯下亮晶晶的眼神,以及略带自豪的语气和欣慰的表情,让我在此后的日子里常常想起。
我走进厨房放下东西,端了一张小凳子坐在父亲身旁,陪着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家常话。身旁暖阳下弟弟在缸中养的那株牡丹花,在这个地冻天寒的冬日已经吐出红红的嫩芽,兰花芊芊细长的叶子在冬阳下轻轻地舞动,似一位曼妙婀娜的小女子。院门外那棵我和弟弟小时候种下的白杨树上,偶尔有一两只长尾巴的花喜鹊,亦或是一群群褐色的小麻雀飞 过,“叽叽喳喳”地有着说不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