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文明：连载31
西班牙一瞥
西班牙位于欧洲西部最南端。它以一个海峡与非洲东北角隔海相望。直布罗陀海峡的名称来自阿拉伯人，说明西班牙是个深受阿拉伯文化影响的地区，与欧洲基督教国家有一定差异。直布罗陀海峡最窄处只有13公里，所以，西班牙考古学家认为，人类出非洲不只是从西亚，而且也应该有直布罗陀海峡。从大趋势判断，现代人主流还是从西亚出非洲，西班牙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绝非主流。
由于流入地中海的河流很少，并且当地降水量小蒸发量大，地中海的盐度比大西洋高很多，但地中海海面低，因此，水流总是从大西洋流进地中海，在直布罗陀海峡形成了奇特的密度流自然现象。直布罗陀海峡上面400米海水向东流，400米以下海水向西流。二战时期，德国潜水艇曾利用密度流躲避盟军的雷达监测，多次进出地中海，使英法联军的海军遭受巨大损失。德国潜水艇在出地中海时降至深海关闭发动机，顺着洋流流出地中海到大西洋，反向时又升至浅海，关闭发动机顺着表层洋流再回到地中海。这说明，依据科学、按照科学规律行事，就能事半功倍顺利发展，研究人类文明的发展规律也是如此。了解本地区的地理地缘与气候环境，就知道为何当地的文明兴灭。
无论是否猿人或现代人是从西班牙进入欧洲的，西班牙都是历次欧洲石器时代的文化龙兴之地，因为这里是欧洲维度最低的地方，这里最温暖，最适合人类生存发展。西班牙在旧石器时代末期的岩洞绘画最为著名，而且颇有毕加索之风，世界上早期壁画可以与西班牙相提并论的只有相邻的法国。至今西班牙与法国都是世界上视觉艺术最发达地区，所以很让人深思，近几万年内的人类连续发展对于至今的人类社会是有明显影响的。所以，我们将这种远古发达的文明文化现象持续沉淀到今天的现象称为文明的“斜拉桥效应”，即每一个时代的人类成就发展都对今天的社会是有影响的。只是以往我们不知道而已，否则我们今天无法理解为何西班牙、法国的视觉艺术为何最发达，而最早发现骨笛的中东欧为何交响乐最发达。在现代人进入欧亚大陆之后的文明发展与迁徙，可能与之前的旧石器时代有着根本性的差异，欧洲文明的主流泯灭了，但是他们并没有真正断绝，分子人类学显示I、C类型的现代人自从进入欧亚大陆之后，从没有断绝，尤其在欧洲更是如此，或者说尤其是在温暖的西班牙更是如此，他们一直流传到今天的西班牙。但是在东亚地区I类型的父系染色体却彻底消亡了，C类型中的一个支系C3成为蒙古草原的主人。西班牙的支系为C5，他们如风中之烛摇曳在寒冷的石器时代，最终延续到今天。
欧洲的现代人最古老的是有4、5万年之久的I类型与C类型父系染色体。很可能是欧洲的温暖气候吸引了I类型最终在欧洲开花结果，一直延续到今天，I类型广泛分布于整个欧洲，并且今天视觉艺术比较发达地区I人群比较多，希腊与北欧都是I类型的多发地，西班牙的I含量接近20%，所以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遗传。当然，更可能是一种文明现象。今天西班牙的主体人群60%左右是印欧人R1b，这是西欧人的主要类型。由于受非洲影响，西班牙也有10%左右的非洲或西亚血统E父系类型，也有少部分所谓闪族J类型。从尼安德特人，到现代人可能对应的克罗米农人I类型，再到今天的印欧人主体R类型占据欧洲，真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场，风云变幻。再看看美洲也是如此，昨天是印第安人Q类型父系染色体主导，后来是印欧人R父系染色体为霸主，或许明天是非洲黑人的A、B、E父系类型的天地？谁知道。只要时间足够长，所谓活见久是也。变化，是世界永远不变的真理。
今天，已经没有一个地方的人种不是杂交的结果，也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后来居上的发展变动关系。现代人的人种没有根本的差异，所谓“智商”云云不过是当地文明发展或教育传统的一种体现，也是可以快速调整的，所以智商差异不具有“人种”意义。西班牙人的人种主体与周边的西欧国家都一样，与英国、法国与西班牙最接近，都是R1b为最大组成部分，但他们的发展却非常不同，这就足以说明问题。所谓人种的差异，远没有一个国家地缘气候等环境差异造成的影响大。
西班牙是世界上人种与文化变动最多最快的国家，同时也是地缘关系相对剧烈变化的地区。人类与地缘之间的关系，也是不断发展变化的。西班牙可谓一个地缘动态变化的标本。在每一个不同的时期，西班牙都表现出强烈的地缘特点。在旧石器时代他们是欧洲板块里最受益的温暖地带，这里的绘画与巨石建筑都很发达，这种文化传统一直延伸到今天。到农业时代，它是地中海交流圈的一个组成部分，但却是其中最边缘的一个部分。在大航海时代，西班牙居于最有利的地缘位置，所以时代将这个国家抬举到殖民大潮的风口浪尖，一时间在趋势的作用下竟然成为世界霸主。但同样可能是由于濒临落后非洲以及最坚定封闭的天主教文化的影响——两者在深层上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所以西班牙发展到顶峰时刻昙花一现败北于欧洲临国。一个国家地区的总体发展与地缘有着密切关联，但很多情况下地缘并不直接表现，需要分析才能破解深层的内在转换机制。
无论如何，西班牙是世界上文化遗迹最多的国家。西班牙与意大利曾经长期占据世界文化遗产项目的前两位，所以可称为世界上最古老文明古国之一。除了旧石器时代的洞穴绘画闻名天下之外，还有一个刻画在一万多年前的石头上的世界上最早的地图，不过也有人怀疑不一定是地图。另外，西班牙与法国都有类似英国那种巨石阵，说明了他们在新石器时代依然不算落后地区。最后一次冰期之后，欧洲旧石器时代文明消退，人类文明核心才转移到西亚地区，因为那里可以联通温暖的非洲。但在直布罗陀海峡南岸就没有这样的文明聚集，这也说明了现代人从西班牙海峡进出的几率不是很大。
西班牙由于在地中海交流圈中距离西亚横向最远，所以这里的农业文明出现时间较晚，大约在5000年前，这是地中海沿岸最远一块被文明征服的土地。到公元前1200年，除了巴斯克地区之外，整个半岛都被从东欧过来的英勇善战的凯尔特人占领，他们主要是R1b类型父系染色体。到了公元前1100年前西亚的腓尼基人开始上岛殖民，他们占领了几乎全部的地中海沿岸，这似乎告诉我们一个真理：文明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高级文明总是战胜低级。到了公元前9世纪，西亚文明开始衰落，凯尔特人继续迁入，一直到后来匈奴与其他蛮族入侵，似乎有一条固定的路线横穿欧洲从东到西。之后，军事强国不断侵入，罗马人、西哥特人以及非洲的摩尔人轮番攻入西班牙半岛。很明显，西班牙一直处于一种被动的弱势，这主要与之远离文明核心有关。所以，距离文明核心的远近与是否交通便利，就是一种文明竞争力。
西班牙在历史上不仅要遭受强国欺压征服，而且甚至经常遭受非洲落后族群的侵扰，偏远和边缘就是西班牙的长期文明命运。甚至在布匿战争期间，迦太基人过境还趁机占领了西班牙的大部分土地，不过罗马人获胜后很快就接手了整个半岛。此后500年的时间里西班牙成为罗马帝国的一个省。这样的命运相比整个欧洲，属于中等命运。这种欧洲的中等地缘命运一直维持到现代。
罗马帝国崩溃后，公元409年西哥特人入侵西班牙半岛建立了西哥特王国，从而开始了长达300年的统治。由于争夺王位，一位竞争者寻求阿拉伯人（即摩尔人）的帮助，摩尔人顺势征服了整个半岛，所以阿拉伯人统治西班牙长达800年。这个穆斯林王国也被称呼为“安达卢西亚”。穆斯林还借势攻进法国，但被教皇号召的欧洲圣战击败，穆斯林退回半岛。征战之中在西班牙还形成了两个小的基督教王国：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
公元10世纪，摩尔人统治达到鼎盛时期，但基督教与穆斯林的战斗一直在继续。看来逐渐强大起来的欧洲更占优势，从公元1085年开始基督教收复了托莱多，卡斯蒂利亚将该城定为首都。公元 1212年，在阿方索八世的领导下，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军队取得了战胜摩尔人的决定性胜利；此后只剩下格拉纳达王国。 1469年，伊莎贝尔嫁给了阿拉贡的王子费尔南多，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两个王国联姻，为王国统一奠定了基础。 1479年，费尔南多继位，两国正式合并为统一的西班牙王国。由于基督教世界长期在这里与穆斯林激战，没有天主教就没有西班牙王国，所以天主教就是此时西班牙皇室的命根。西班牙最终成为基督教世界最坚定的堡垒，也是最僵化保守的宗教堡垒。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保守基督教势力成为西班牙日后与西欧拉开距离的一条祸根。
在这种背景之下，长期在西班牙定居的犹太人在保守基督教掌握半岛主动权后遭到大规模驱赶，最纯洁的宗教都会有极高的排他性。这次对于犹太人的迫害运动，可能是西班牙文明的一次大失血，数十万金融与经贸人才流入奥斯曼穆斯林地区，部分犹太人流入北欧地区，成为日后与西班牙殖民征战时期的精英干才。每一次历史的重大决策都会在之后很久才能显示出来。
历史舞台上接着登场的就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了。1492年，西班牙收复格林纳达，同年哥伦布说服王室让其率船由西班牙出发，去东方传说中的印度寻找财富和宣教。2个月后哥伦布船队穿越大西洋登陆巴哈马，惊喜之余他们还带了几个印第安土著及一些当地物品返回西班牙。1519年，埃尔南·科尔特斯率众抵达墨西哥，征服了阿兹特克部落的首府特诺奇蒂特兰。 1530年，弗朗西斯科·皮萨罗从巴拿马出发，征服了印加帝国，大批美洲文化遭到破坏，印第安人文明被毁灭。
之后西班牙殖民者开始了对拉美的一系列征服和占领，他们甚至将疆土扩展到太平洋的彼岸菲律宾。葡萄牙是个人口只有一百万左右的小国，在与西班牙的争夺中没有多久就败下阵来。西班牙在十六世纪顿时成为欧洲的海上强国。
经济强则文明强。作为世界第一海上霸权，殖民带来的社会效益推动了文化艺术的发展，《唐·吉诃德》是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于1605年和1615年岀版的著作，他们被认为是欧洲最早的现代小说，标志着西班牙当时的辉煌。
伊比利亚半岛的崛起很快被欧洲其他国家察觉，最先出手的是不远处的另外一个海上大国，英国。1588年两国交战，西班牙“无敌舰队”被英国政府启用的职业海盗德雷克率领的海军击溃，从17世纪开始西班牙显露衰势，到工业革命前后，殖民霸权彻底让位于英国人。
17世纪，西班牙因为王权继承等在欧洲本土还与法国、英国、葡萄牙、意大利、荷兰等多方征战，但皆以失败告终，甚至割让直布罗陀岛给英国人至今未予归还。到19世纪，西班牙的海外殖民地多被欧洲其他列强逐渐剥夺。西班牙是个典型的文明昙花一现现象，最终重新跌回谷底。所有长期地缘不利的国家，都应该以西班牙作为前车之鉴，引以为戒。
1873年西班牙国内爆发所谓资产阶级革命，建立了第一共和国，之后王朝复辟。1898年，作为老牌殖民帝国迎战新生的美利坚帝国，“美西战争”爆发，最终又以西班牙失败而告终。可怜的西班牙至此丧失了所有海外殖民地，美国成为压垮西班牙的最后一根稻草。
1931年，西班牙第二共和国建立。之后，这个国家陷于左、右两派的激烈政治斗争，多次阵地易手，血腥政变不断，暗杀绑架政治人物事件层出不穷，看起来如同当年穆斯林与基督教的斗争在这个半岛上的继续拉锯，只是换了不同面孔而已。其实近代政治就是一种类宗教信仰体系，今天看左右思想基本上都是反科学或者缺乏坚实科学根据的信仰行为。一直到1936年佛朗哥发动叛乱，经过三年西班牙内战，全球左右两翼政治势力都加入到西班牙内战，恰如中世纪穆斯林与基督教在这里进行誓死决战，最终右翼获胜，于1939年开始佛朗哥实行独裁统治达36年之久。
回首西班牙残酷内战，西班牙人当年到底争夺的是什么，我们只能在困惑之余哑然失笑。世界上在左右之外，还有一种政治形式叫独裁。其实落后国家都只能最终统一于独裁之下，与左右没有任何关系，当初左右争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著名的小说《1984》的作者、英国社会评论家、记者乔治·奥威以社会主义者的身份参与了西班牙内战，美国小说家欧内斯特·海明威也曾加入西班牙内战的报道，《丧钟为谁而鸣》的背景就是西班牙内战。当时共产主义左翼思想在欧洲是主流，所以，西班牙曾经在民选中获胜，但被右翼策划的内战冲击。
西班牙内战的双方对垒阵营为：由共和国总统曼努埃尔·阿扎尼亚的共和政府军与人民阵线左翼联盟，他们的目标是捍卫共和国，他们坚决对抗以弗朗西斯科·佛朗哥为中心的西班牙国民军和长枪党等右翼集团。佛朗哥的国民军因为有纳粹德国、意大利王国和葡萄牙的支持，也被称为法西斯同盟。反法西斯的阵营则主要为共和政府以及从苏联、墨西哥和美国而来的国际纵队，除了一些共产党员之外实际上各个国家政府都有自己的利益考虑。这实际上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预演。最终法西斯阵营在西班牙获胜。
许多人说，假如二战德国纳粹获胜会如何？可能与西班牙佛朗哥差不多。文明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一个国家的政治更多是一个国家的文明水平与经济水平决定的。这是宏观。微观上不同的领导人可能有一定的影响，但领导人的寿命也是有限的。即便纳粹胜利了，但希特勒也是会死的，死后国家就会顺应大势发生改变。台湾独裁，领导人死了，政局就发生巨变，甚至更多的政治家是在临死前就安排好变革的节奏。佛朗哥也是如此。
西班牙内战死伤几十万人，战后佛朗哥政府处决共产党与民主人士达15,000至35,000人，此外还有无数的监禁、强制劳动等。1947年在美国支持下佛朗哥宣布西班牙为君主国，自任终身国家元首。1966年佛朗哥立末代国王之孙胡安·卡洛斯为政治承继人。1975年佛朗哥病死后胡安·卡洛斯一世登基，恢复君主制，同时开始向西方议会民主政治过渡。1986年，西班牙加入欧共体。
西班牙的历史发展给我们的教训就是，政治制度并不重要，或者说，僵化地以左右划分政治阵营是幼稚的，无论左右都不能根本改变西班牙这个国家的文明大趋势：左翼失败了继续上台的依然是独裁，甚至是法西斯联盟获胜，并且佛朗哥最终的支持者是美国政府。在欧洲的众多国家之中，西班牙一路衰势，又遭逢现代化激烈变轨，这是西班牙20世纪发展曲折的根本原因。领袖个人或政治制度，都不过是表面偶然现象。几经纷乱与牺牲之后，大势还是要回归到当地文明水平与政治制度的适配性。佛朗哥的长期独裁统治大致就是当时西班牙的适配性选择。即便以专制或民主，乃至是否法西斯来评价佛朗哥政府，也没有多大意义，书生意气的刻板、僵化的政治理念应引起人们足够的警惕。尤其是中国人，面对西班牙的历史，当有切肤之痛。政治制度并非是一种非黑即白的理想化选择，教科书里的很多近代政治理念很可能是错误的类宗教信仰。
欧洲共有44个国家与地区，西北欧是全球发达国家集中地，这种趋同扎堆现象本来就是地缘效应的一种表现。以全球188个国家的人类发展指数而论，西班牙在2015年的排名为全球27，这在欧洲集团军里属于中等水平，但在全球却是很高的发达国家成绩，这符合西班牙的地缘分值，东欧是落后的整体代名词，也是地缘造成的集体现象。影响人类文明发展的因素各种各样，但每个国家的成就都与其地缘位置有密切关联，为文明发展水平的必要条件。中国同年排名90，是全球的中等水平，这其实大致相当于中国在全球的一贯位置，从旧石器时代以来的百万年基本未变。
2018年新的人类发展指数也已经出来，西班牙继续上升到26位，中国也上升到86位。中国今天依然位于全球的中间位置，属于地缘正常，但发展迅速比西班牙快。菲律宾、南非、埃及、越南排名在113左右，明显也与地缘不利相关。大多数国家的文明指数中，制度的因素也重要，但没有地缘更重要，或者说不同国家不一样。而衡量一个国家制度是否好，就看适配度，看一个时期内的人类发展指数的前进与倒退速度，适配就快进，就是好制度，不适配就倒退，就是坏制度。民主与专制都与一个地区的文明倒退或前进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一旦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民主即会现象，犹如法西斯佛朗哥在西班牙成长为一个现代国家之后，就还政于民走上了议会制道路。
在这样一个一切都要量化的时代里，没有明确发展指数指导的政治制度衡量理念，已经过时，旧的单凭精神理想鼓动号召的政治学体系可以休矣。其实近现代政治不过是现代牧师的精神玩具，所以，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发现他们之前严肃面对的信仰选择不过是个并不存在的大风车。但人类总体是一种宗教动物，“牧师”永远不会失业。有人生来就是做牧师的，有的人生来就是创造宗教的，也有人生来就是做虔诚教徒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