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辰三月（1984年）
·《画中游附记·西画部分》（中期）连载之129（末篇）·
丙辰三月（油画·1984年）[附素描稿]
其实自己当时虽是常画花草，却并非是心中只知道这些花花草草的了。一直有个愿望，想把亲眼所见的一个场面用手中的画笔表现出来；这时，趁着“'跑调动’时画作会少”这样一种心理定位，决定本年度就只认真地画一幅有点思想性的东西。所画者，现已呈现在读者诸君面前。这个场景的得来，是因有一年春荒之际，生产队里，咱房东家那身为队副的“当家人”，领了上峰之命，虽明显地也不情愿，但却只好连忙准备按要求在自家房门上，写出一条那时的“最高指示”来，以配合新一轮的“继续革命”运动。孰料这时其母忽然没好气地在背后骂了句，道是：“年年搞，天天搞，搞得罐儿吊起打当当，搞它娘那XXX！”这最后三个省去的字，是当地很有特色的一句丑话，不用复述出来了。而老太婆胆敢如此不敬，也是可以理解的：还有什么境地比当时的山区穷队农民更糟的呀！那时队里有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把老子们抓去坐牢，还好些，还有碗稀饭吃！”闲言休叙。却说当时我听了老太婆的话，一下子意识到这儿是有着一个“批判现实主义”的绘画题材存在的，并且真的也很具备“人民性”与“冲突性”，足以构成相对丰富的画面，于是从此便总想着要找个机会将其画出，并也决定，要将其画中时间定格在1976年（即农历丙辰年）上，因为这样似乎才更具有典范意义。而眼下，就这么着，只要守在学校我的小屋里，自己便停三歇五的，悄悄地画着它。这儿说“悄悄地”，是因为这时尽管已可将画中所显示出的荒谬性与悲剧性都归之于“万恶的'四人帮’”，但毕竟所示场景太直观形象，太具刺激性，所以让就近的人看了终是不大合适。特别是，这时自己又正是处在何等样的一个关口上啊……好在咧，咱这小屋，基本上就是从未有外人进来过的。当然，我既然画这画，肯定还是要让人看；而且，当时想的还是要找机会“爆个冷门”，看能否让其参展什么的。在这里，就又有了一个矛盾：因为它直接已与我必须淡出当地的“美术创作”这想法和做法相左。不过当时心想，不管怎样吧，先画出来再说，看以后回到家乡重庆了，是否还有那类似的机会。好，关于这画本身，就不用还说什么，反正它已是这样的清楚明白，我相信任何熟悉那个时代的人，都不会感觉不出它所表现的主题来。——还是说说这时我自身调动的事吧。最是记得，那时有件常事：晚上每每跑到一里地外的场镇那头，去本区邮电所里，与妻子通长途电话，以便按她那边工件的进展，及时处理好我这边的事。可叹彼时彼地的电话接通效果很不好，所听到的对方声音极其微弱且多杂音，这样，竟至于两边都得大声地嚷嚷着说，就象是在吵架似的……幸好我们的努力终于没有付诸东流，抵到这1984年年底的某一天，我总算是正式接到了工作调令，并及时办好了相关的手续，也处理完这边的一些杂务，开始启程回重庆了。当时我是先乘坐学校派出的一架“嘣嘣车”（拖拉机）去就近一个小小火车站，然后再转乘的火车。在火车上，除了仔细地保护着这幅我已经画完的油画，另有两个细节，我至今是记忆犹新。一个仍与这画有关：车上的乘务人员说我这包裹着的行李该算是超长的“大件”，得单买一张车票的。我与之争论了好久，终以其并不够重、再者以“倘一根钓竿岂不更长”为由乃获险胜，也不消多说它了。第二点：车上我看见了一个我从前在县中时的一度还小有往来的同事，这也很有意味。那同事原是教英语的，专业水平不错，尤其是口语很好，被抽调出国“援外”一趟，也不知是踩正了那一步，结识上了何方神圣，居然回国来便步步高升，堪称是闪电般地令人回不过神：短短几年之间，由这县里中学校级、地区大专校级、地级竟直至省级副职干部！想此公当时从国外归来，挎着一部好相机，为同事们拍了好些照片，连我也在内。当时其有着一只驼鸟蛋，硬请我给他画上了点什么在上面，以作为工艺品摆在他家里。那时他倒也很与我等“打成一片”，本身也乐呵呵的。可此时哩，其个人本身内心有甚变化，已是不得而知了，但只是其面部的庄重神情，和那前呼后拥的派头，都已有些惊人。这火车正是开往省城去的。那时还不象现在，官员总还得坐咱百姓们坐的“绿皮火车”。当然，兴许他这本来就是在“微服私访”，也不一定，毕竟并不是一车人都知他是谁呀。作为我，自然是“识相”的了，立时便侧过身去，不与他照面。只这事的确也在我心中引起了一些感触：这就是莫测的世事和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啊，曾经的同事，一个飞黄腾达，一个挣扎还乡。有意思，真有意思……好了，就以这些拉拉杂杂的文字，作为自己这《画中游附记》·“中期”的最末一篇，同时也为自己一十三年的巴山地区生活绾上一个结儿。下篇文字，亦即这《附记》的“后期”起始，就将会涉及到一些全然不同于此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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