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华：昭关城前忆子胥
前情
昭
关
城
前
忆
子
胥
蒋
华
伍子胥过的昭关，坐落于笔者的家乡安徽马鞍山市含山县境内，与王安石游玩的褒禅山连接成一条旅游线。我想说，笑李飞叨并未到此一游，却神思千载地写下《新伍子胥过昭关：波神传奇》，这就像从未登上岳阳楼的范仲淹，却写下波澜壮阔的《岳阳楼记》。真让经常到昭关打卡的笔者汗颜，至今笔下也没有“打卡”出只言片语。
二千五百年前，伍子胥过的昭关，建筑在陡峭的两山之间，是当时吴楚两国的唯一交通要塞。如今修旧如旧的昭关，一座二层城楼，翘角飞檐，城楼上插着一杆楚国的国旗。旁边修建了一条宽阔马路，成为对外交通联系的命脉。伍子胥若生在当今，那明显增加逃生的机会，也不会像得了焦虑症一样，一夜急白头。说实话，如今的昭关占地面积并不大，但在春秋历史中占据的体量却并不轻，就因为，城墙上曾张贴一张楚国的通缉令。
事情是这样的。公元前五五二年，荒淫无道、听信谗言的楚国国君楚平王，在楚都郢（今天湖北荆州市江陵县北），杀死了楚国忠臣——伍子胥的父亲和兄长，漏网之鱼的伍子胥攥着悲愤的宝剑，连夜逃出楚都郢，投奔吴国。对此时“出门即有碍”的伍子胥来说，唯有克服逃亡路上的一切艰难困苦，冲破楚国的四面楚歌和十面埋伏，生命才有望拓展历史的天空。
当他风餐露宿、星夜兼程，途径戒备森严的昭关。从里程来说，湖北江陵县到安徽含山县，横跨千里，就是乘坐如今的高铁也要几个小时，遑论两千五百年前的春秋时期。对他这段苦，宋末流亡的文天祥曾深有体会道，除了自己没穿伍子胥的剑装，别的都感同身受（便如伍子当年苦，只少行头宝剑装。）但为父兄报仇之志，已燃烧成他心头的怒火和脚下不竭的动力，万水千山只等闲，那管山高路远，饥寒交迫，荆棘遍地。
当他到了昭关人头攒动的城门，内心禁不住一阵狂喜，因为猛虎一出昭关这个“笼”门，就入吴国的边境，生命越来越进入安全区，楚国也越来越鞭长莫及。当伍子胥透过攒动的人头，看见——狂喜的内心瞬间冷到冰点——城墙上已贴满画他图像的通缉令。守城的士兵们正对照他的画像，严格对每一个行人开启人脸识别功能。
这时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拽出拥挤的人群。这就像《水浒传》中逃难的豪侠鲁达，在雁门县街头听到市民在念捉拿他的通缉令，被身后一位老汉拽走一样。不同的是，搭救鲁达的正是金老汉，鲁达为他伸张正义而打死恶霸，才逃亡至此。那搭救伍子胥的又是谁呢？
他叫东皋公，是神医扁鹊的弟子。其实他与伍子胥素昧平生，要不是在通缉令上瞅了一眼，东皋公就压根不认识这位忠臣的后人。若说金老汉搭救鲁达完全出于报恩，那东皋公施援伍子胥，则完全出于对忠臣爱戴的良知！让我们不得不对东皋公肃然起敬，无愧为神医的传人，不但有在人海中“望”出忠臣之后的慧眼，更有冒着窝藏灭门之罪，将伍子胥收留在家的良心。
伍子胥潜伏在东皋公家，真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度日如年。父兄沉冤犹如黑夜，而自己又见不得阳光……东皋公能治人身病，却束手无策。伍子胥的精神焦虑症一天比一天严重。二千五百年后，我们仿佛感到伍子胥双手揪着黑发，双眼直冒火星……昭关啊，就像一个不透光的铁笼，将他这只猛虎囚禁在这漫漫长夜。
一星期后，走出东皋公家门的是一位须发皆白之人，是伍子胥吗？是又不是，是的是他的人，不是的是他的发。一座生死攸关的城门，已经把这位被梁启超誉为“智勇深沉，真一世之雄”的有志青年，整容成一位老人。当“老人”走到昭关城墙前，对视一眼贴墙的画像，算对楚国的自己作最后的告别。然后昂起白发飘出城门，向千里外的吴国走去……
相比王安石游玩褒禅山洞，是半途折返，给中国文学史留下《褒禅山记》的千秋名篇；而伍子胥从昭关全身而出，为中国历史走出崭新的一页。
“誓心报荆郢，忍耻适江吴。”（李廌《伍子胥庙》）在投吴的路上，笑李飞叨还浓墨重彩了“渔丈人自刎、浣纱女投河”这两件史实，讴歌他俩以死保护忠臣后人的高贵品德。尤其是伍子胥返回到浣纱女的投河处大放悲声，咬破手指写下血书：“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我想从另一个角度说，伍子胥不怕耽误行程地屡次返身，婆婆妈妈地叮嘱渔丈人和浣纱女，不要向追来的楚军泄露自己的行踪。这种近似疑心病或强迫症的做法，直接诱导他俩以死明志的决心。相比他在东皋公家一夜急白头，似是得了焦虑症，现在恐怕得的是疑心病或强迫症，是因楚平王杀他父兄而落下病根。只不过在逃亡路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精神病根越来越重而已。
后来伍子胥到了吴国，与闪烁历史星空的一串名字榫接在一起，如刺客专诸，兵圣孙武等。当伍子胥率领吴军在血流成河中，将楚国郢都攻破，杀他父兄的楚平王早已墓木成拱，死去多年；伍子胥刨开坟墓，怒鞭楚平王之尸……我既不知他多年积压心头的仇恨，能否在挥的一鞭鞭中如释重负；还是停鞭的他，看着断壁残垣的故土，血流成河的乡亲，为自己倒行逆施的行为，由此生出对家乡的负罪感，是否会在他以后“日暮途远”的岁月里落成新的病根……
“江云不散忧君色，山月犹明死国心。”对伍子胥之死，逃出昭关，进入吴国的他，没有死于楚平王之手，却间接死于美丽千古的吴王宠妃之手——她就是中国历史中的不老女神，西施！
“西行乡思切，愁绝望昭关。”据说十年后，身为吴国相国的伍子胥，想报恩用生命保护自己行踪的浣纱女家人，苦于不知地址，就把千金投入她当年跳河之地。这就是“千金小姐”的由来。可惜没有史料记载，伍子胥像功成名就的韩信，用千金感谢当年的漂母一样，到昭关厚谢救命恩人东皋公。或许东皋公是冯梦龙小说《东周列国志》中的人物，而伍子胥和昭关却在真实的历史中。
刊发于2021.7.29《劳动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