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与道(节选)
荣格与道(节选)
荣格的生活,分作六个部分,表现出一个中文的卦象。上卦为“危”,属于本书前三章的内容。在此我将作简要的介绍。
第一章,“朝阳与青春:成为独立的个体”,包含着从1875年荣格出生到他的早期学校生活这一阶段,潜意识的道家思想所起的作用。即使是在这时期,我们都可以看到荣格所表现出来的独特性。这一开始性的阶段,可用第一个汉字“危”的第一个部分“个”来表示。荣格当时所面临的危险,与许多年轻人所面临的危险一样,是他不能表现出其真正的自我。很幸运,我能够追溯荣格开始其自我实现的途径。荣格的心路历程,使我得以在荣格心理学中的自性概念和道之间进行比较,并且在此基础上来揭示意识自我(一个人的身份认同)或“意识的核心”从自性与道中出现的过程。
第二章,“青春期到精神医师:荣格早期危机的解决”,讨论荣格青春期的经历,大学生活,以及从医学院毕业(1900)和选择精神医师的职业。“悬崖”的象征,汉字“危”的第二部分,正好可以表现荣格青春期和成年早期的“早年危机”。正是在这一关键的时期,荣格的父亲去世,形成了“父亲情结”(也即一个人与父亲的冲突或问题)的阶段,以及与某一位长者一起解决这一问题的需要。若是使用荣格心理学的术语来表述的话,那么这一阶段集中在人格角色、阴影,和情结形成等问题上。我们对与此有关的道家思想原则,人格、面具和影子等,也进行了讨论。
第三章为“弗洛伊德时代:荣格中年危机的出现”。荣格在1900年初次阅读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但是到1903年始对该杰出的著作有了全面的理解。1906年,荣格给弗洛伊德寄去了他的《诊断性联想研究》,开始了两人之间的通讯联系。荣格与弗洛伊德都信奉这样一种革命性的观念,那就是精神病症状与心理失调的种种表现,都是可以理解的,从而也都是具有意义的。荣格在1907年访问了弗洛伊德,他当时32岁,弗洛伊德51岁。到1908年的时候,荣格已经成为弗洛伊德热心的追随者,后者的年龄足可以作为他的父亲。弗洛伊德把荣格作为精神分析的“皇太子”作为他的继承者。然而,经历了在理论与观点上不同见解的几次争论之后,荣格在1913年与弗洛伊德分道扬镳。包含着荣格分析心理学思想的《无意识心理学》(1912年,后来改名为《转化的象征》)一书的出版,促成了荣格与弗洛伊德的分裂。同样在1913年,荣格辞去了他在苏黎士大学的教授职务。汉字“危”的第三部分,是一种谨慎回应的象形。其特点是小心而缓慢地迈步,使得自己不至于丢失身份。这时,荣格开始面对自己消极的父亲情结,以及其人格中虚伪的一面。1913年12月,荣格解决了一次自杀危机,采取了“自我消失”(象征性的死亡),选择新的生活;而不是自我损毁,摧残自己。换句话说,荣格必须消除那种与弗洛伊德联系在一起的自我形象与认同。值得注意的是,在他们分手之前,弗洛伊德曾经表示担心荣格试图杀死他。然而,真正要杀死的是荣格的虚假自我,也即他意识中认同为弗洛伊德学者的自我。在这一章中,我们也将讨论道家以及荣格理论中的宽容性原则。
汉字“危机”之中的“机”,涉及到后面三章的内容。
第四章主要讨论“创造性的病患:荣格中年危机的解决”。1913年与弗洛伊德分裂之后,38岁的荣格陷入了深度的抑郁,陷入了集体无意识的深渊。荣格曾产生关于以利亚(Elijah)的视象(该视象后来转化为积极的菲利门精神性形象,以及被称为Ka的一种邪恶表现),以及失明的萨洛米(Salome)视象。当时,荣格显然并不清楚他的女性一面,正如他与其两位病人,莎比娜·(Sabina Spielrein)和托尼(Toni Wolff)工作时所表现的那样。然而,通过对其前意识自我或虚假自我象征性的死亡体验之后,荣格经历了其真正自我的重生。1916年,如同为了纪念这一经历与体验,荣格撰写了神秘的,带有道家色彩的文论:《向死者的七次布道》。接着,他完成了其心理学纲要性的重要著作:《关于分析心理学的两篇论文》(1917)和《心理类型》(1921)。《心理类型》一书中包含着许多关于道家哲学的引注,在这里,荣格首次正式引入道家的核心概念,也即对立双方的整合与和谐;道家的这一核心思想成为荣格心理学最重要的基础。1922年,荣格47岁的时候,买下了波林根的地产;具有重要意义的是,1923年在其母亲去世之后,荣格开始在波林根建造第一座塔楼。正如汉字“機”的第一部分所表示的,象征树的木字旁,荣格在那里扎根以图发展。建造波林根的塔楼,本身是一种深远的积极想象的工作,有助于荣格解脱其消极的母亲情结。当荣格与弗洛伊德分裂之后,他经历了沉痛的牺牲(意识自我的死亡),这种牺牲需要在其心理世界建造一处神圣的空间。在其生命的这一关键时刻,智慧老人的原型清晰而生动地在荣格内心出现。在这一章中,道家之弃伪绝智,虚怀若谷,以便能够载营魄抱一等相类似的原则也得到了讨论。
第五章为“东西方的整合:荣格晚年危机的出现”,表现了荣格整合自己心灵的更为谨慎的努力。通过其阿尼玛(其心灵中的女性层面),荣格感悟了其自性,促进了其人格超越性的整合。而这一过程与荣格对于东西方观点的整合正相一致。汉字古体“機”的第二部分,正是一线贯穿两组茧卵,象征着孕育与整合。茧卵孵化会变成蝴蝶,具有女性、灵魂和转化的象征意义。荣格心理学中的阿尼玛概念,或者是灵魂概念,接近于道家“阴”的范畴,表示夜晚与女性。阿尼玛与阴性的相似,以及“自性”与“道”的相似,激发着荣格对中国哲学与灵性的兴趣。荣格在52岁的时候,开始与理查德·维尔海姆合作,评论中国古代道家经典《太乙金华密旨》。
在纳粹时期,尽管荣格仍然有大量的学术与专业著作出版,但不幸的是,他偏离了“道”。心理的盲目性使得荣格陷入了潜意识情结以及强大阴影的影响与控制之中,导致了一些耐人寻味的错误的发生。1935年,60岁的荣格撰写了关于《西藏大解脱书》(The Tibetan Book of the Great Liberation)的评论,表示着他重新返回了其东方之路。四年后,当荣格充分认识到纳粹残忍事实的时候——他自己也被列入了黑名单,著作被焚烧——他撰写了对《西藏死亡书》的评论(1939),并且为铃木大拙的《佛教禅学导论》一书作序(1939)。1944年秋天,荣格69岁的时候遭遇了一次心脏病(同时也是一次心灵的冲击),几乎濒临死亡,同时也获得了以宽恕为基础的真正治愈的可能性。
本书的最后一部分,也即作为“晚霞与回归自性:荣格晚年危机的解决”的第六章,代表了荣格回归整合的永恒之路。荣格1947年退休,那时他已经72岁,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波林根的塔楼度过。三年后,他为维尔海姆翻译的《易经》英译本撰写了序言。1951年,荣格发表了他对于“共时性”的研究。1955年,荣格80岁的时候,他的妻子去世。荣格随后撰写了“曼荼罗”以及巨著“感通之秘”(Mysterium Coniunctionis),在波林根完成了意义深远的工作,以及其石头中的积极想象。在其生命的最后几年,荣格终于获得了心灵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当他84岁的时候,荣格开始与亚菲(Aniela Jaffe)一起完成他的自传《回忆·梦·思考》。汉字“機”的第三部分,象征意识自我与自性(以及自己与自性)的一种轴形,其间有守卫者(“機”字“戍”形的一部分)看护着意识及觉悟的疆界,正如荣格退隐于波林根塔楼。
孔子,曾受老子(《道德经》的作者)的影响,认为有三种普遍的德性:勇气、智慧与仁爱。象荣格在其自性化概念中所表达的那样,孔子相信,作为个体的善若非与服务于社会,仍然是不全面的。荣格通过其工作与贡献,实现了孔子所强调的“德”的内涵。然而,在其生命的最后阶段,荣格转向并且实践着道家的德性:知足、觉悟与平静,他知道唯有通过自然无为始可获得与拥有这些德性。最后,荣格认识到必须放弃意识自我的固著,返归完全整合的自性,也即那伟大而永恒之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