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故事讲来,与我下酒”

时值四月,江南已然春暖花开,燕儿回巢。

雁门关外仍是寒冬景象,黄沙漫天,朔风四起。

官道从山谷间穿过,折向往北,路边有一座客栈,斗大的“忻州老酒”招旗,迎风乱舞。

客栈里一片繁闹,店小二忙得满头大汗,这是方圆百里唯一酒肆,住店打尖者络绎不绝。

天近黄昏时分,远处传来得得马蹄声,啾啾马儿嘶叫,有客人到了。

进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与一位少女。

男子身材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大氅,浓眉大眼,高鼻阔口,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少女大约十八、九岁,一身紫色貂绒,鹅蛋脸,一双圆眼忽闪,三分伶俐,七分任性,浅笑盈盈,美艳不可方物。

少女眼波流转,打量一番店里的食客,众人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对视。

小二连忙迎上,将客人引到左厢位置。

二人要了五斤酒,三斤牛肉,十张饼。

男子满饮了一碗,赞了一声,好酒。转头对少女道,阿紫,你也喝一碗。

阿紫喝了一碗,酒气上脸,更显明媚。

小二捧上一盘牛肉,眼神和阿紫略一触碰,慌忙闪开,将牛肉轻轻放在桌上,准备退下。

阿紫道,站住,小二哥,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我不漂亮么?

男人低声道,阿紫,不要胡闹。

阿紫仿佛没有听见男人的话,继续道,小二哥,你坐下来,坐我对面。

小二惶恐道,不敢,我只是小小的堂倌,哪敢和客人一起坐啊。

阿紫道,叫你坐,你就坐下,你要惹我生气么?

小二回头看看掌柜,掌柜把脸别了过去。

小二无奈,只得坐下,半个屁股搭在椅子边上。

阿紫盯着小二的脸,笑眯眯地看着。一张普普通通汗津津的脸,现在正开着一朵苦花。

你看,这里只有牛肉和大饼,并无可口的下酒菜,阿紫道,要不,把你的故事讲来,与我下酒罢!

小二将毛巾挂在肩头,局促地搓着手,姑娘,你可为难我了,我哪里有什么故事,我得去干活了,这满屋子的客人,都得我去伺候着啊。

阿紫倒了酒,摆在小二面前,道,不急不急,你先饮一碗酒,慢慢再说你的故事。

少女声音婉转低柔,让人不忍拒绝。

小二只得喝下。

好喝么,你家的酒?

好喝!

那再来一碗!

小二一连喝了好几碗,脸庞涨得通红,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汗珠,眼中渐渐起了醉意。

说说吧,你有什么好玩的故事?阿紫耐心地引导着小二,男子汉大丈夫的,何事不可对人讲?

小二挺了挺胸膛,好似下了个天大的决心。

猛地站起身来,伸手重重地击打在桌上,啪地一声,满座皆惊,客人们吓了一跳,齐齐盯住了他。

一直在喝酒的男子,也放下了酒碗,好奇地看着小二。

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二,到底有什么故事呢?

小二涨红了脸,大声道,我,喜欢,掌柜的女儿,我喜欢王小花!

人群一愣,接着都拍起手掌,大声叫起好来,店内一片欢腾。

阿紫笑得快喘不口气来,一手抚着胸,一边道,难怪你不敢看我,怕你家小花吃醋对吧。

小二直着舌头道,你是很好看,但我家小花比你更好看。

柜台后面一个姑娘羞红了脸,闪身进了厨房,一双眼睛偷偷从门缝望向大堂。

掌柜气得浑身哆嗦,你小子发疯了是不是,给我闭嘴。

你才闭嘴,我平时干活多卖力,多认真,我这么勤快就是要多挣钱。

我要存好多好多的银子,我存够了钱,我就娶你家女儿,我一定要娶王小花!

小二有酒壮胆,立刻顶了回去。

客栈里更加沸腾,人们吹着口哨,敲着桌子。

小二爬到桌上,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左手高高举起,右手拍着胸口,我一定要娶王小花,娶王小花。

随即一头栽倒在地,醉成了一滩泥,不省人事。

阿紫皱着眉头说,啊,你醒醒啊,就这些。

一直板着脸的男人,突然笑了,道,这真是个好故事。

凡人象蚂蚁一样,普普通通,忙忙碌碌,哪里会有那么多荡气回肠、起伏曲折的故事?

对于店小二来说,王小花就是他的全部,是他最动人的故事,是他平淡岁月里的热血和浪漫。

只是,他绝不曾有机会,讲与人们听。

其实,也没有人愿意听。

人们不会去关注一个小人物的梦想和美好,他们注定籍籍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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