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幅对联没人问,他砸了自己的摊子
宽农和满仓给县上完参赛的书法作品就急匆匆地往村里走——几十里路哩,不赶紧走就赶不上南塬街道的酸汤扯面了!俩人心里都努着一股子劲:书法大赛一定要拿上名次!当然,酸汤扯面也得吃!
宽农在书法方面还从来没服过谁。自小刚学会走路,他爷就捏住他的指头抓毛笔,懂事的时候就练字,一天都没有空下,练了四十多年,一笔行草独步天下,国家级的奖项都多得数不过来,在省市县拿的奖更是多得马拉车载哩。
这次县上组织的这次书法大赛,他原本就不想参加。因为啥?县上某些所谓的书法大师,在他看来不过是刚从脱盲班结业的“脱帽文盲”,就这臭水平也英英武武地拿着毛笔练字参赛哩。咱这练了几十年的人了,跟这些人一起参赛,还真有些丢人败兴。
而文化圈的几个好友极力簇拥他参加,大赛的组委会一个老友对他说:“宽农,你能参加足以拉升咱县的书法水平。至于其他事情,组委会就能平衡,你嫑操心。”盛情难却,宽农耳根子又软,不爱驳人面子,他又爱戴个高帽子,几句好话说得他就应承下来了。
趁着一天清早感觉好,他研得浓墨,一气呵成,一副让他相当满意的书法作品就出炉了。第二天天刚亮,他就和同村的满仓相跟上去了县城了。满仓是后来学的书法,水平不及宽农,觉得自己水平太低,他也不想参加。宽农说:“那些个连字都认不全的人都能参加,你凭啥不参加!写你的!水平在那里搁着哩。”俩人搭伴去搭伴回。
俩人走到立交桥的水泥洞子里,宽农耸了耸鼻子道:“咋臭成这?”满仓笑着说:“这洞子人来得少,天天有人便溺,咋能不臭?”宽农道:“就这比书协办公室的味道还强些!”俩人哈哈大笑,顺便解开裤带在桥洞子里面小便。
宽农涨红了脸,把尿滋在洞子的水泥墙壁上,一时间水柱老高,看得一旁的满仓羡慕不已:“你个老东西,尿得还真高!”宽农说:“咱干啥都要比他谁弄得好!尿尿也要比他谁尿得高!”俩人尿完一提裤子,招呼一声“走!”,就大步朝着南塬街道去了。
县书协主席李金平此时正在办公室和几个书协的“主力”开会,李金平喝着酽茶,一边扯着官腔徐徐道:“这一回大赛咱几个当评委,要彻底把那几个农民弄下去!一个奖都不给他们!在我跟前掐红捏绿的,都忘了自个姓啥叫啥了!”底下几个人纷纷兴奋地点头称是,唯独军红有些不忍:“人家那几个人确实有水平,一个奖都不给不合适吧?”李金平瞪了一眼军红道:“那给个参与奖就尽至矣了!”他还回头问了一下周二民:“参与奖是个啥奖品?”二民道:“一副对联!”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李金平面不改色,对众人道:“快过年了,给那几个农民送副对联正合适,省得他们花钱买了!”
李金平是半路出家练书法的,缺少天赋,一直以来都没有啥建树。后来更是入了偏门,研究起“丑书”来了,字写得更没有相了。县里很多人对他的书法作品都嗤之以鼻。而当时的书法陷入了“以丑为美”的误区,李金平歪打正着,反而获得了上级的青睐,得了这个书法协会副主席的职位。
书协主席年岁大了,早都不管事了,李金平虽然是个副主席,却主持书协的工作。县上但凡有各类书法比赛,他也堂而皇之地担任评委,也不管自己能不能胜任。这让他自认为很了不起,对自己的书法作品更是陷入一种“迷之自信”。
宽农和满仓已经吃完大碗酸汤扯面,这阵子正大汗淋漓地坐在小店里闲聊,窗外的秋风正紧,却丝毫无法吹散这俩人的热情。宽农说:“其他人的作品我都看了!写得倒是个球!这一次,咱俩保险能拿一二等奖!”满仓却说:“那不好说。李金平当评委,咱俩怕是没戏!”宽农笑了笑:“就凭他能左右其他人的眼光?我不信!再者说了,他李金平要不是眼窝叫驴踢了,就绝对不会分不清好赖!”满仓笑了笑,没说话。
不几日,大赛结果出来了,宽农和满仓真就只得了个“参与奖”——相当于安慰奖。一共就几十个参赛的人员,人人都有奖,一二三等奖都是宽农说的那些“文盲”。
这让宽农非常气愤:“我在国家级大赛都能拿到一二等奖的作品,在这小小的县级大赛里拿了个安慰奖!这下把人丢到沟里去了!”满仓安慰他道:“我早都预料到了,你不信嘛!我当时为啥不参加?之前参加过多少回,不是安慰奖,就是不入围,早都没心劲了!”宽农还真就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无论无何也想不到,面向社会的文化赛事,竟然成了个别人打压对手、拉帮结派、谋取私利的工具!奈何他只是一个农民,面对这个结果也是毫无办法。俩人都没去领奖,任凭书协的电话都打烂了,俩人始终没有回应。
李金平成功打压了这几个“农民选手”,一时间得意忘形,心情畅快。不过,他还没有高兴几天,县文化部门下发了一个通知:此次书法大赛的前三名把作品拿到省上继续参加比赛!必须拿到名次!他有些坐不住了——此次大赛拿奖的人是个啥水平,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拿不到名次,被领导砸刮一顿是少不了的。
到了年根腊月,评比结果出来了:县里前几名的书法作品在全省大赛上连入围的资格都没拿到。李金平的书法作品原本给他了些许自信,谁料到也没有摆脱首轮淘汰的命运。县上分管领导把李金平叫到办公室:“咋球弄着哩!连个安慰奖都没得下!书协是吃闲饭的?这成百人到底会不会写字?不会写收拾东西滚回去!”李金平的光头上满是汗滴,油光锃亮:“咱县里这几个在县里还可以,出了县就不行了……还是我平时重视不够……”领导一脸的不快:“你不是平时吹得好嘛?咋也没得奖?”李金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李金平擦了擦光头上的汗,一时间灰头土脸,原本光亮的头皮在慵懒的阳光下也黯然失色。“这一年的奖金怕是泡汤了!年跟前花钱多,可咋弄哩!”他心里想着,看着一街两巷卖对联的摊位,就立即有了主意了。
他刚把摊位摆上,就发现对面卖对联的俩人很面熟。那不是别人,正是宽农和满仓。俩人生意相当红火,前来求字的人络绎不绝,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尽管他已经写好很多副对联挂起来作为广告,甚至于把“书协副主席”的工作证复印件和原件都摆在醒目的位置,摊位却依然少人询问。五六天过去了,李金平只卖掉两幅对联,就这还是熟人实在避不开了才过来买的,当然,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来人的敷衍和不屑。
到了年三十这一天,大街上见不到几个人了,对面的对联摊子却红火异常,人们纷纷围着宽农和满仓买对联。俩人忙得满头大汗,不住地说:“不要急,不要急,一个一个来!”李金平双手拢在袖子里,迎着寒风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写就的上百幅对联挂在街边的绳子上随风飘荡,那个“书协副主席”的工作证也蒙了一层灰。一气之下,他拿起一根细竹竿,把这些写好的对联全部抽烂毁掉了。
李金平回到家里已经下午六点多了,对联都贴上了,他一看就认得这是宽农的字,气得他就要撕掉,却被女儿一把拦住:“爸,你干啥呀!你把这揭了咱今年就没有对联了!”李金平气呼呼道:“我不会写?”女儿笑了笑说:“我妈说,你那字没几个人能认得,鬼画符一样,大过年的把财神挡到门外头就坏事了。”
李金平脸上更挂不住了,一把就把那对联撕下来,吼了一声:“今年不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