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州，洪流三日

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句》等，计1000万字。

向所有坚强、平安，以及给予帮助的人致敬。

记录郑州大雨中与外界隔绝的三天。

7月20日 雨来，云中孤岛

我平常早饭吃得较晚，所以中午一般会不吃，或者吃得少。那天中午依然不饿，但还是叫了一份面。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很最明智的做法。因为晚上周边已经没有能吃的东西了。

雨，是从中午开始下的。那碗面吃得有点顶，本想去楼下的运动广场溜达一会，但外面已经下很大了，便回来在一楼大厅来回转圈，顺便给家人打个电话，说一下下雨的情况。

到了下午五点左右，雨已经呈瓢泼之势，28楼的玻璃窗被打得哗啦啦作响。楼下运动公园里的停车场，已经被淹得只剩下一片污黄，只露出车顶，从上面看，就像一簇簇颜色各异的蘑菇。

到了六点，大家望着雨势更大的外面，在想着该如何回家，然后一遍遍查询车辆的信息，发现大部分公交已经停运，只有地铁还有部分运行。有几个同事放不下家里的情况，打算冒雨回家。可刚出办公楼的门，就被齐腰深的水给吓了回来。再回办公室，只能爬楼梯，因为电梯已经停运了。负一层到负四层的车库全部被淹。安全通道的门最初被打开的时候，水直接将开门的人给倒推了出来。

我给家人打了个电话，说了跟同事留在办公室避雨以及要在办公室呆整夜的可能性，然后继续坐在电脑前忙手里的活。六点半左右，办公楼停电，大家陷入了短暂的焦虑，主要是到了饭点，肚子饿了。我因为中午的那碗面还在顶着，再加上平日里我就没吃晚饭的习惯，所以对此倒没怎么在意。

几个同事自告奋勇地跑出去买吃的，过了一会儿回报说，周围的饭店全部关门，超市和便利店的货架已空。楼上那家平日里订外卖的地方，还有些辣条小吃，负责后勤的同事老大哥带人“抢”到了一些零食回来，然后拿出上次聚餐剩下的白酒，在会议室里摆起了茶话会。

我因为不喝酒，就啃着辣条，躺在窗前，就着余光看李淳风的推背图，然后又去楼道上找信号，给家人说了办公室的情况。再然后，彻底没了信号。我们这座被誉为郑东双子塔的六七十层的大厦，彻底成了一座位于云端的孤岛，没电，没信号，没吃的，电梯停运。

不过，大家并没怎么在意，继续喝酒，玩游戏，借着平板的余光，聊天吹牛。甚至还在角落里找到了仅存的一格信号给此刻在高铁上出差回来的同事打电话，让他们把车上的啤酒零食包圆了打包带回来，然后被告知，他们被困在了邢台，回不来。再打电话，被告知他们被赶下了高铁，正到处在附近找酒店。后来北京总院的领导在群里发布明天可以回家办公的通知，出差在外的领导也打来电话慰问，知道大家在喝酒，千叮咛万嘱咐别喝醉了，现在处于非常时期，万一出现需要救援的时刻，叫不醒就事儿大了。大家被逗乐了。

十一点多，酒喝完了，天聊得没什么话题了，游戏也索然无味，开始各自占地方找地方休息。我找出一个办公用的笔记本电脑给手机充电。我的手机是耗电极快的苹果，所以养成了进办公室就充电的好习惯。停电之前刚充满，尽管如此，临睡前还只剩下一半的电。

去了趟厕所，幸好没有停水。同层楼的几个办公室，也都在，以打麻将、黑灯瞎火的聊天等方式留守。

此刻，外面有风，有雨，有积潭，而我们被困在云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7月21日 家中 一切正常

早上五点多将近六点醒来，还是停电状态，天光微亮。弹性的办公桌窝得浑身不舒服。我从二十八楼望下去，发现运动公园停车场的水已经退去，康平路也显出黑色的柏油路面，有零星的汽车穿行。看样子，路面积水基本上退去。

同事陆续醒过来，查询天气预报说，七点到十一点还将有一场更大的暴雨袭击。大家赶紧下楼回家。电梯仍未运行，走人工安全通道。

楼道里空荡荡的。第一次走楼梯，黑暗里，一层层地往下走，好像无尽的循环，有种怎么也走不到头的感觉。中间又不争气地想起小说中关于楼梯的种种传说，后脊背发凉，下到十楼，遇到值守的保安，略微问了些情况，整体不乐观。

出了大楼，踩到一楼的地面，才有踏实感。很多人在门口等待，外面还在下雨，不大，也不小。我撑着伞，掏出手机，依然没信号，边走边晃，然后重启，收到几个弟弟妹妹和外地朋友的问候。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次的水灾可能会很严重，弄不好上了热搜，但具体严重到什么情况，依然不清楚。赶紧回复过去抱平安。手机信号时好时坏，但网是彻底上不去。回复的信息有的发了出去，有的只是在对话框里转圈圈，直至变成红色的迟缓。

地下车库还在淹着，路上的公交车完全停运，出租车完全不见踪影，因为信号不好，也开不了共享单车，只好一边走着一边找信号。

整个七里河南路可能是因为靠近河的关系，路面上已经基本没了积水。看着大雨过后的城市，我甚至乐观地觉得郑州市内的排放系统还行。

我平常为了锻炼身体，一般的行走路线是：康平路到七里河南路，王西往南，过商鼎路，郑汴路到陇海路，然后骑个共享单车，过陇海路地下桥，拐中州大道，到航海路的家里。这次我灵机一动，没走陇海路地下桥，而是提前从郑汴路拐到中州大道上。

郑汴路与中州大道路口开始有大片的积水出现，不深，过小腿。看着刚上脚的皮鞋，我决定打赤脚涉水，但为了防止硌脚，留着袜子。我自嘲这是舍命不舍财。

到了陇海路地下桥的时候，我才庆幸自己的临时改道是多么正确，因为此刻这里的积水已经与路面相平。

一路有惊无险地进了小区。小区和周边已经没了积水，只有地下车库还淹着。依然停水，停电，没手机信号和网络。燃气倒是正常。

爱人在外地上班，周一刚出去。家里还有几包泡面，年前朋友送的一箱嗨粉，以及一袋零食和一些米面。我估摸着最多两天，一切都会恢复，这些足矣。唯一欠缺的是水，冰箱里还有一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的水，以及几罐啤酒。

实在不想动弹，就着零食，喝了一罐啤酒，拿出手机晃了晃，依然没信号，几个没有有发出的回复信息变成了红色。我将充电宝翻出来，两个都有电，还有一个充满电的笔记本电脑，这是我坚强的后盾。虽然没信号，但满格电的手机在身边，也是一种心理安慰。

我打开卧室的窗户，躺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边睡边看。而外面的世界，依然一无所知。

睡到中午醒来，脑袋昏昏沉沉。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除了没水没电之外，已经跟平常没有区别。我看看手机，依然没网没信号，桌子上只有五一回老家的时候跟超市兑换十五块钱现金。我带上这所有的财产，出去买点水回来。航海公园里，小区的人们在排队接自来水。门口超市的货架已经被搬空，有位大姐在小区门口摆摊卖水。我战战兢兢地问价格，觉得自己的这点钱顶多买个两三瓶，结果出乎意料，一件十二瓶康师傅只要十五块。我愉快地付了钱搬回去，到家第一件事，开火烧开睡，泡上一杯金俊眉，舒服得五体投地。

下雨继续看书，睡觉。晚上信号稍微恢复，收到院里发布了第二天继续在家办公的通知，几个滞留的短信也发了出去，但微博和朋友圈依然打不开。我在阳台上，将所有能记得歌词的歌吼了一遍，然后用笔记本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借着光看书。

而此刻，外面又开始下大了。

7月22日 电、网陆续恢复

雨还在下。由于昨天没吃晚饭，饿得慌，五点多就醒了。打算摊点煎饼，但想着电饼铛用不了，平底锅太麻烦，于是果断晒开水泡面。

早饭时间过去，我继续躺阳台的沙发上看书，郑愁予的不惑年代集、古龙的彩环曲、管虎的老炮小说版。两个充电宝已经告罄，笔记本里的电也将耗尽，如果今天还不来电，将彻底与外界隔绝了。晚上九点多，终于来电。整个小区都在沸腾，无数人大喊来电了来电了。十点多，网络恢复，我终于从朋友圈和微博上知道了这次水灾的严重性。看到雨中的互助，四面八方的驰援……那个眼泪呀，真的怎么也止不住。